第85章

  安守和心中忽的泛起一圈涟漪,程芳树趁这个间隙,又问道:“陛下,另一个怎么办呢?”
  谢瑶卿满脸厌恶,“搁那就是,放到百姓堆里,让她们好生看看这位张监军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监军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她早就知道那些蝼蚁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她们敢怒不敢言,可她从未在意过,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有落入这些卑贱蝼蚁手中的一天。
  谢瑶卿最后看了她一眼,眼底涌上几分讥讽,而后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安守和,语气冰冷,“进来。”
  安守和脊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被晚风一吹,她伶仃潦倒的身躯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谢瑶卿对她虽有几分爱才之心,但以谢瑶卿的杀伐果断与冷漠无情,她不知自己即将迎来的,会是怎样的狂风骤雨,因而她不敢起身,只能跟在谢瑶卿身后,膝行至案前伏身跪着,畏惧的将额头贴在地面上。
  她看不见谢瑶卿的动作,只听见她在不急不徐的的翻着书,纸页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听在耳中,仿佛丧钟一般。
  片刻后,她又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送来一缕淡香,脚步声的主人轻手轻脚的为谢瑶卿沏了一杯茶,柔声劝慰,“陛下莫要动气,安将军多年戍守边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也是为了家小安危,才为反贼们效力的,陛下不如先留安将军性命,令她戴罪立功。”
  安守和心中生出万分的诧异,一个男人?他是谁?竟敢在谢瑶卿眼前对军政事务指手画脚,不怕谢瑶卿杀了他吗?
  然而更令她诧异的是,那个向来说一不二的君王然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谢瑶卿抿了一口热茶,呼出一口浊气,停下翻书的动作,终于舍得看一眼在地上战战兢兢跪了半天的安守和,她将茶盏重重的搁在桌上,安守和也不禁为之一阵。
  “抬起头来。”
  安守和喉间一滚,僵硬又缓慢的将头颅抬了起来,谢瑶卿居高临下打量着她,沉声问:“你知道朕方才在看什么书吗?”
  安守和颤抖着摇头,下一瞬,一本厚重的书册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她的脸上,温热的血流顺着额头流淌下来,谢瑶卿冷漠的看着她,命令道,“拿起来,念。”
  安守和沉默的捡起书册,却是一本《大周律》,谢瑶卿提高音调,重复一遍,“念。”
  安守和看着书上的蝇头小字,心底涌起一股觉望,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平静道:“谋反、谋大逆者,本人不分首从皆斩;母及女儿满十六者皆绞;夫侍及男儿十五岁以下者,以及父亲、女儿的夫侍一干人皆没为官伎;家中的部曲、奴婢、资财、田宅也全部没官。”
  谢瑶卿冷眼看着她,漠然道:“若按朕的脾气,朕不仅要剐了你,连你远在惠州的夫郎女儿,朕也想一并抓过来剐了。”
  安守和跪着,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谢瑶卿冷哼一声,继续道:“可向晚说的不错,你戍守西北有功,朕不该让有功之臣寒心。”
  安守和嘴唇微颤,嗫嚅道:“罪臣、罪臣有愧,无颜面圣...”
  谢瑶卿捞起茶盏,一把扔到她脸上,喝道:“你是有愧,却不是对朕,是对那些百姓!你在西北多年,早该知道若没有百姓箪食壶浆,就不会有你今日!”
  “你又在干什么?!啊!”
  “你把刀剑指向百姓,你逼着她们为你送死!”
  “安守和,莫非是江南的风水养人,竟把你养成了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不成吗?!”
  安守和满脸羞愧,一张毫无血色的青白面颊涨得紫红,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谢瑶卿怒火攻心,几次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刀,都被侍立一侧的向晚温柔但坚定的按住了。
  向晚低声劝她,“陛下有伤在身,切莫动气。”
  安守和忽的冲谢瑶卿磕了个头,哽咽道:“陛下...罪臣实在无颜苟活,甘愿认罪伏法,千刀万剐也愿意领受,可是贱荆犬女实在无辜...”
  谢瑶卿打断她,面色不善的盯着她,质问道:“你在同朕谈条件?”
  安守和霎时噤声,“罪臣不敢...”
  向晚急忙给谢瑶卿揉肩捶腿,抚着她的下巴示意她转过头来看自己,向晚眨着眼睛,长眉弯弯,笑得妩媚动人,谢瑶卿禁不住一怔,向晚方才在她耳边笑着讨好,“陛下可冷静了?”
  谢瑶卿失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无碍,她整理思绪,重新看向安守和。
  “安守和,你是良将,朕亦有爱才之心,朕的近臣也都劝朕留你一命,可朕若是饶恕了你,又该如何向那些枉死的百姓交待呢?”
  安守和回忆起一路上诸多残忍的景象,不忍的落下泪来。
  谢瑶卿捻着书页,沉吟道:“朕思来想去,总觉得凭朕一人,不能独断,你既有愧于百姓,能不能活,便看百姓怎么想罢。”
  她唤来程芳树,“程芳树,你去拟一份请命书,告诉百姓,若她们愿意原谅安守和,愿意让她活命,就在请命书上摁上手印。”
  她又看向安守和,平静道:“若能百名百姓肯为你请命,朕就留你一条性命,戴罪立功。”
  “你觉得如何。”
  第56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谢瑶卿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安守和也只能谢恩,何况谢瑶卿甚至大发慈悲,给了一条活路。
  只是向晚仍旧有些忧心,谢瑶卿对安守和的雷霆之怒是真的,可对安守和才干的爱惜也是真的,在他看来,与其说谢瑶卿是愤怒,不如说她是在痛心,在对安守和恨铁不成钢。
  于是他轻轻牵住谢瑶卿的衣袖,谢瑶卿顺从的低头看向他,忍不住戳了戳他紧蹙成一团的长眉,向晚皱着眉,不无担忧的问:“万一百姓们不愿为她请愿,陛下岂不是失去了一位良才吗?”
  谢瑶卿笑了笑,自信又坦然的回答他,“若没有百姓愿意为她说情,那她便是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若百姓愿意保她,朕也不过是做个顺手人情。”
  她看向向晚,瞧见他轻轻歪着头,不停眨着眼睛,忽闪着纤长细密的鸦羽,似乎是在绞尽脑汁的思索一般,谢瑶卿只是瞧着,心中便觉得欢喜极了,尽管还有臣属在场,她还是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向晚柔软的脸颊,向晚一愣,余光中瞥见一旁的程芳树有些僵硬的将头扭向了一边,他嗔怪的瞪了一眼谢瑶卿。
  谢瑶卿笑道:“朕就是喜欢你,想和你时时在一起,她们总得学会适应吧。”
  她说的自然又笃定,向晚听了只觉得耳根滚烫,正想红着脸反驳几句,谢瑶卿却已经将话头引回方才的话题了,“朕相信,这些百姓一定能做出比朕更公允的判决。”
  向晚似懂非懂,仰着头,有些懵懂的看着谢瑶卿,此刻谢瑶卿站在夕阳中,浑身沐浴着耀眼夺目的金光,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一般,不远处金乌拖着火红的晚霞,缓缓坠向天际,在向晚眼中,谢瑶卿便像是另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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