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宋寒衣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小步缀在自己身后的男子,心里默默的想,他毕竟是个男人,仪鸾司那种血腥阴煞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吧。
宋寒衣的书房布置得像一个小型的公堂,一张宽大的红木桌案端端正正摆在正中,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宋寒衣战场上收缴来的战利品,一柄柄刀剑闪烁着比日光还要耀眼的寒光,纵然在白日,柳云见了,也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当值的校尉捧着笔墨卷宗进来,宋寒衣大马金刀的坐在桌案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柳云,柳云被她看得腿软,不受控制的往下跪,宋寒衣叫住校尉:“给他拿一把椅子。”
柳云紧紧攥着把手,颤巍巍的坐下,宋寒衣便公事公办的问:“你何时、何故借了蛇头的钱,借了多少,你们当时是怎样约定,蛇头又是如何逼迫、欺辱你...”
她说的飞快,一旁的校尉也下笔如飞的记录着,只有柳云面如金纸,抖如筛糠,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的。
宋寒衣终于注意到他的不适,静静观察了他一会,有些不解:“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这么难受?”
柳云沉默着,摇了摇头,那些经历,只是回忆他就觉得恶心难堪,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将它们讲出来,那和当众戳破自己身上的脓疮有什么区别?
宋寒衣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会,做出自己的尝试:“给他倒杯水来。”
柳云摇了摇头,小声哀求:“大人,能不能让站着的那位大人出去?那些事...我不想让别人听见。”
宋寒衣一愣,却是下意识的想,不想让别人听见?那怎么就愿意让自己听见了呢?
她皱起眉,为难道:“这不合规矩...”
柳云抬起噙着泪的琉璃眼眸,梨花带雨的瞧她:“大人...”
宋寒衣纠结片刻,叹一声气,看向校尉:“罢了,你出去候着吧,把笔墨拿来,我亲自记录便是。”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宋寒衣照旧是公事公办,仔细的询问着关键的细节,柳云听着她平静而没有波折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渐渐的放松起来,脊梁上紧绷的皮肤一寸寸松开,脸上的惶恐与畏惧也一点点褪去,他认真听着宋寒衣的问询,小声的回答着。
渐渐的,柳云逐渐意识到,宋寒衣与旁人是不同的,旁人听了自己凄惨的过往,只会拿去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再提起自己时,便会露出一个既可怜又鄙夷的微妙笑容,但宋寒衣听了,不仅巍然不动,面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平静的记录着案情。
柳云心想,她既不觉得自己的过往肮脏恶心,对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同情与怜悯,她在这件事中,是最大公无私的判官,公允平淡的记录每一个细节。
柳云在心中一边微微松了一口气,一边有有些失望。
宋寒衣是不嫌弃自己的过去,可她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宋寒衣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这些天陛下会和户部的大臣商定一个合理的利息出来,你借得到那些钱,超过那个利息的就不必还了。”她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柳云,继续问:“你手里的钱还够吗?”
柳云在心中盘算一番,脸颊有些烫,小声说:“借蛇头的钱加上曲三娘欠下的债务,还钱是够的,若是带着小柔在外生活就...”
他说的吞吞吐吐,宋寒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叫来门外的管家:“府里有什么轻省的活计安排给他,照惯例给他发月钱。”
府里人丁稀少,宋寒衣常年不着家,也不是讲究的人,府里便也没有多少活计要做,老管家上下打量柳云的小身板,最后把他安排到厨房,给另一个会做饭的厨子打下手。
柳云就这么在唐国公府里安顿了下来,每日跃跃欲试的到厨房去跟着厨子偷师,只是接连好几天,宋寒衣都是早出晚归,未曾在府中用过一顿饭,柳云就有些失望,只好坐在炉灶旁,安静的看着脾气暴躁,动作麻利的厨子骂骂咧咧的给全府的仆役做饭。
户部几位大臣经过谢瑶卿的恐吓办事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不肖几日就拟定了合适的利息出来,刑部、礼部、大理寺等衙门通宵达旦的商定新的律令,宋寒衣也没闲着,仪鸾司上下鱼贯而出,四处搜捕放高利贷还恶意讨债的地痞流氓,京师的监狱一时间人满为患。
宋寒衣进宫一趟,将这个烦恼报给了谢瑶卿。
谢瑶卿也有些头疼,这些地痞流氓,穷凶恶极的少,大部分是些欺软怕硬,偷鸡摸狗的,总不能全给她们砍了把监狱腾出来。
谢瑶卿有些头疼:“总不能为她们扩建牢房吧?当真没有空牢房了?”
宋寒衣点了点头,谢瑶卿捏着鼻梁问:“朕记的...是不是还关着些男囚?”
多是些打杀妻主的男人,谢瑶卿可怜他们的经历,却不好因私枉法,便暂时关在牢中,搁置下来。
宋寒衣点了点头:“是有一些,若是将他们判决了,倒是能空出一些牢房来。”
谢瑶卿笑了笑:“倒不是要问斩他们,那天裴瑛同朕说起,她研究的差不多了,想在人身上试验一下,朕总觉得她那法子有伤天和,不想让她用寻常人试验,若是这些男囚愿意,不妨给他们一道赦令,若是能活下来,以前犯下的罪过便既往不咎,朕再给他们一笔安身立命的银子,若是没那个福气,朕也会好生安葬他们,你回去后便挨个问问那些男囚去吧。”
裴瑛做的研究宋寒衣倒是略有耳闻,听说她想将男子的肚腹剖开,剥除已经服下的结契果,然后再将肚皮缝上,这样男子便可以与另一位女子结为妻夫,为她绵延后嗣了。
听说宫中有个伤及根本的宫侍,经过她的试验,虽然身体依然残缺,但也可以吃下结契果,与心爱的女子永结同心了。
只是......
宋寒衣抖了抖肩,只觉得这法子比起仪鸾司的酷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道哪些大无畏的男子愿意接受这样九死一生的试验。
出乎宋寒衣的预料,那些男囚竟无一例外的应允了,宋寒衣有些奇怪,他们这样瘦弱,这样凄惨,每日只会以泪洗面,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决绝的决定?
宋寒衣坐在书房里,西沉的阳光透窗而过,在宣纸上落下浮光碎金一般的影子。
那些男囚答应做裴瑛的试验后空出了些牢房,她正规划怎么在四四方方棺材盒大小的牢房里塞进去十几个人。
没有人想在宋寒衣烦躁的时候打扰她,无论是沉默寡言的老管家,还是脾气火爆的厨子,她们无一例外的将目光转向了柳云。
他漂亮嘴甜,温柔小意,府里没有讨厌他的人。
何况宋寒衣又是那样优待他!放在以前,宋寒衣何曾对一个男人这样和颜悦色过,不仅解决了他的生计,连他和别人生的儿子都要一并照顾!
柳云临危受命,将宋寒衣的晚饭搁在托盘上,双手捧着托盘,像随风摇曳的柳枝,婷婷袅袅的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