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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奴婢万万不敢跟姑娘扯谎,若是扯谎,天打雷劈!”
  明绘赶忙按住了她要发誓的手,笑容淡而悲,“何必发誓呢,我听着的。”
  建元六年冬惊蛰日。
  冬尽之后,便是立春,立春之后的第三个节气,乃是惊蛰。所谓惊蛰,就是春日雷声惊起冬眠于地下之百虫。
  春雷乍动,阳气上升,春回大地,暖风骀荡。
  一片连绵春雨,驱走所有寒冷,柳树抽芽,黄河解冻,各地的冬雪溶解,化作春水源源不断地汇入黄河,黄河遂涛涛东去。
  尘封已久的裴家府宅再度开启,满布灰尘的裴家祠堂再度打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潮湿的水汽前扑后拥涌入祠堂,各处结着蛛网,或残破或完全,或有几只飞虫在其上,或生或死,或全或残。
  仆从们将裴府整饬一番,原本被撤去的匾额又被重新挂了上去,嵌琉璃风灯悬挂在匾额两侧,流光溢彩极尽辉煌地照耀着裴家的门楣。
  祠堂之上再设香案,今日裴家孤儿焚香告祖,后又携义妹,共同叩拜祖宗。
  二人在蒲团上跪下,郑重再拜。
  一拜告祖宗告天地,今日裴瑛与裴明绘皆为裴家儿女。
  再一拜,裴瑛与裴明绘定然不辱没裴家门楣,定然将裴家重新发扬光大。
  最后这一拜,明绘就彻底成了裴明绘,入了裴家的族谱。
  “天地祖宗在上,我裴瑛今日起誓,此生此世定然护得妹妹无忧,若违此誓,当下黄泉地狱,永世不得解脱。”
  当着极为严重的誓言一个一个砸进明绘耳中的时候,她惊得险些将手中的香都掉在了地上,香灰无声坠落在地,却也同时落在她心上,让她心中的情绪激烈涌动着,过速的心跳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哥哥,何必发这种誓。”明绘忙用帕子掩住了裴瑛的嘴,眸子里满是疼惜,“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因为……因为我,而发这种毒誓呢,还请哥哥收回方才的话,只当是胡话。”
  裴瑛拿下她的手来,遂轻松一笑,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他尚显稚嫩的脸庞,却透露着无形的锋芒,眸底是如同石刻般的长久与坚定。
  显然他是要固执己见了。
  “此生,我最亏欠的人便是你了。若不能再护住你,我又有何种颜面苟活于世呢。”
  汉朝人相信阴阳天理,若发此毒誓,便是真心实意的了。
  春雨被风吹斜,这细密冰凉的雨粉落在明绘的脸上。
  她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但是一直以来的所有孤独,所有痛苦,瞬间烟消云散,朗朗晴光瞬间便照在了她的心里。
  老天似乎不总是亏待于她的。
  一切在此刻都明晰了。
  她的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哥哥的话,妹妹明白了。”
  ——
  后来皇帝紧急传来命,令裴瑛即刻还都。
  裴瑛正要离开,却又被一声哥哥唤住了脚步。
  裴明绘立在廊下,这一日雨水缠绵,天边阴云也是不断,如银丝一般细密的雨丝落下,多亏这檐下安着的竹篾卷帘,方才不让雨丝溅到她的身上。
  “怎么了?”裴瑛的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意来,纵然事情紧急,他却还是为她停下脚步。
  裴明绘快步廊下走了下来,迎着细细的春雨,走到了裴瑛的身前,颠起脚尖,附在裴瑛耳边细细说来了几句话。
  裴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唇畔勾起了狡黠的笑意,“我知道了。”
  他的尾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上扬,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她一路目送着裴瑛上了车马,车马辚辚远去,最后消失在云烟雨雾里。
  久病的太皇太后亲自临朝,听取朝臣的谏言,说御史大夫赵绾家族借限民名田一事大肆将强买强卖庶人土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同时奉皇帝令前往各郡国限民名田的各方官吏却也在受贿贿赂,各郡国豪强借此堂而皇之开始大举兼并庶民土地,逼迫百姓签下密契,并威胁,若是敢报官,自是死路一条。
  与此同时,皇帝派出各地监察辅助各郡国官吏限民名田的监御史却屡屡遇害,他立即便察觉到了有人在故意搞鬼。
  当太皇太后命宦官将一箱箱的铁证拿了出来,里面都是各地田产的交易账册,长史将其中账册呈了上去,皇帝翻了几页,瞬间明白这是来自地方的力量在反抗来自朝廷的国策,如此大的能量,皇帝竟却一时想不出来是谁。
  皇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就在朝堂对峙陷入僵局之时,突然来自河东郡的快马打破了朝堂的僵局。
  “宣侍御史裴瑛觐见——”
  黄门尖细的声音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将隐匿在水面上暗涛汹涌都浮现出来。
  裴瑛裹挟着长安的潮湿水汽与一路的仆仆风尘而来,长途跋涉的倦意似乎一点都没有让他疲劳,他的步履依旧那么矫健轻捷,玄色官袍,宽袖束腰,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一样,让那黑色的宽大广袖如鹰翼振翅而飞。
  他的目光炯炯有光,而天翻地覆的变革行将拉开序幕。
  “臣,侍御史裴瑛,启奏皇帝陛下,今河东许氏密谋鼓动各郡国官吏侵吞民田一案业已查清。”
  以往温润的声音脱去了那柔和温顺的外皮,露出它凛冽的刀锋,一下子变震慑住了大殿之上的所有人,他们或错愕,或震惊,或欣喜,或畏惧地看着这个初登朝堂的年轻人。
  “河东郡守许昌武,以郡守之职位,私下侵占民田三万一千二百七十顷,并以薄田不可耕之土地强换百姓之肥田,共计一万三千顷,同时,共五百八十七失田之农被迫成为佃户,同时,河东郡守许昌武暗中与各地豪强大族勾连,大肆侵吞百姓土地。因限民名田之策损害以许昌武为首的各郡国地方之利益,故许昌武暗中勾连各郡国豪强,暗中杀害监察御史,使限民名田成为合法夺百姓天地的乱国之策。”
  话音落,大殿静得几乎落针可闻,每个人的呼吸都几乎听不见了。
  可是裴瑛依旧没有停止。
  “自先皇之时,诏令劝农民桑,故大汉人口与耕地日益增加,同时我大汉律法不禁田产买卖,已致叫各郡国大肆兼并土地,民无土地,不成流民,则为佃户奴婢。”
  “你你你!”
  在文官班列里的许昌文登时站了出来,想要斥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裴瑛,但毕竟是在朝堂上,他便率先转过身来,向皇帝与太皇太后一躬身,强稳住心神,道,“臣,博士仆射,许昌文,启奏皇帝陛下,太皇太后,此子信口雌黄,意图扰乱我汉朝大怔,皇帝陛下与太皇太后圣明昭彰,万不要听信此子谗言。”
  与此同时,不少跟许家有利益关涉的官员的额头都渗出了涔涔汗水,他们都预感到了压顶的灾难,而这灾难终将让他们粉身碎骨。
  “铁证如山,罪证皇皇,请皇帝陛下,太皇太后圣断!”
  裴瑛跪地叩首。
  殿中原本的沉寂在无声无息变为一种凛然肃杀来。
  皇帝淡淡地笑了起来,而后这笑意愈来愈浓,他并未理会朝臣,而是恭谨孝顺先询问太皇太后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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