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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祖母,许家所为,竟是将祖母与孙儿玩弄于鼓掌之间。”他的笑容转为忧心忡忡,“孙儿方才亲政,便有人如此行事,若是祖母不在,孙儿不知该当如何了。”
  太皇太后也动容了。
  她虽然反对皇帝的一些对策,但决然不会允许有人如此藐视皇权,如此践踏庙堂权威,甚至挑起她与皇帝的矛盾来为自己的利益转圜。
  “今河东许氏,以一己之私,阻碍大政,延宕国策,特着御史大夫于廷尉二府下狱勘审,若一切属实,河东许氏,夷灭三族,相关人等,由御史大夫廷尉二府酌情定罪。”
  苍老的声音如秋风过林,顿时举殿大见肃杀。
  在御史大夫送来的奏疏送到皇帝御案上时,皇帝的目光迅速浏览完其上四百余人的秋决名单,而后朱色大笔毫不犹豫地写下“斩无赦”三个大字。
  裴瑛侍立在一旁,恭谨地接过秋决名单,将其余要事一并汇报给皇帝。
  年轻的皇帝对裴瑛大加赞叹,惊叹于他能过如此迅速就查清许氏的阴谋诡计,将一场潜在的危机即时扼杀,保证新政能够平稳铺排,由京城长安稳步向周边郡国实施。
  如今清除了一大批暗中的敌对力量,未来各种国策的推进想必能更加顺利。
  同时,皇帝将修订大汉刑律的重任交付到了裴瑛手中,裴瑛以无比恭谨的态度称赞皇帝的圣德,并表示自己决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完毕,春雨已经不在连绵,所有的寒冷也被带着热气的风吹散,消息地无影无踪了。
  裴瑛自此亲自捧着御批的秋决名单,走过长长的司马道。
  连绵的旗帜飒飒舒卷,春末夏初的阳光浮漾在未央宫辉煌巍峨的城阙之上,最后落在裴瑛的眉眼,照亮他含着笑意的眼眸,他最后看一眼蓬勃而升的红日,一笑之后,便也转身继续往前走。
  第8章 三年风雪里
  元光三年,隆冬时节,天欲雪。
  曲曲折折三年的时间,裴瑛业已一路高升,从秩六百石的侍御史升到了秩比千石的太中大夫之职,虽说其间有着些许曲折,也搀着红丝丝的鲜血,但到底也是步步高升,比其那些不得晋升,晋升了但又很快掉下去的人来说,那可谓之曰顺途。
  但往往顺与逆都是成对出现的,而裴瑛的顺,就对应他政敌的逆。
  铅灰色的重重层云沉沉地压在天边,冰冷的风从北方而来,呼啸在广袤的关中平原。
  黑衣红甲的羽林卫将士持戟负剑游弋在街衢巷闾,飒踏脚步声仿佛铿锵有力的鼓点,一下接着一下震动着蜗居在屋子里的长安百姓的心。
  “要死人喽……”
  他们窝在燎炉边上,摇着头叹息道。
  雪花簌簌而落,落在了连绵起伏的长安城阙之上,也落在了立在东市市楼的监刑官裴瑛身上。
  漫天皆白里,他是矗立其间的一抹深重的绯色,是这雪白天地间最为浓墨淡彩的一笔。
  等待三百辆囚车陆陆续续地驶入刑场,悉数停在刑场的空旷处,裴瑛这才抬起了眼,心里算了算并无缺漏,便挽袖将火签从黑漆竹筒里抽出来,交给了在一侧待命的行刑官。
  行刑官断续的宣诏声淹没在狂风暴雪里,飞溅的血花尚未落下便冻成血冰,咕噜噜的人头满地滚着,刀斧手的砍刀也闪出骇人的血光。
  风雪呼啸在眼前,满布尸首的刑场很快就又被大雪掩尽血腥,裴瑛负手听完行刑官的汇报,随即下达命令。
  “收敛尸身,行巫蛊者头悬东市,以警世人。”
  黑色的官靴转了过去,踩过石砖上落了的一层厚厚的冷雪,他便也就此往下了市楼,漫天风雪飘摇里,又有一人迎面而来,他面色苍白,走路都踉跄,走一步都要颤抖一步,走得分外艰难。
  裴瑛停住脚步,领随行官员向来者拱手。
  “真杀了?”
  他的声音颤抖着,浑身上下也都颤抖着。
  “自然。”
  裴瑛淡淡地回道,同时目无波澜地便将他的崩溃尽数收入眼中。
  “都杀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瑛,面上每一寸肌肉都颤抖着扭曲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几乎要暴突出来,他狠狠地盯着裴瑛,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嘎吱作响。
  “也是自然。”裴瑛扫了扫肩上的雪,漆黑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扫了过去,淡漠地说道,“只可惜了,卓大人既没有皇帝陛下的手令,也没有劫法场的胆识。”
  “所以,他们自然活不了了。”
  裴瑛的话还是一贯的犀利,深深地刺激了卓贤的心脏。
  “当然,卓大人也不必过于自责,毕竟谋事在天,成事在天,事已至此无可更改,还请卓大人节哀顺变。”
  “裴瑛,你不得好死!”官居廷尉一贯自诩沉稳的卓贤第一次爆发了,他怒不可遏地扑向裴瑛,向一只凶猛的老虎,可他还未碰到裴瑛的衣角,便被列在两侧的甲士的长戟交叉制在地上。
  “李忠不过与你不和,你便要取他性命。你这奸佞,合该天打雷劈!我要启奏陛下,要你这奸佞死!死!”
  李忠职任御史中丞,一向与裴瑛不和,后因牵扯进巫蛊案而被处死。
  卓贤气喘吁吁声嘶力竭地诅咒谩骂着裴瑛,骂到喉咙嘶哑几乎要呕出血来。
  裴瑛淡漠地听着,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隐隐有些不耐。
  毕竟,他还要去窦丞相府上去接妹妹呢,可没有时间同趴在地上卓贤虚与委蛇什么,但是毕竟卓贤是廷尉,中二千石,乃九卿之一,官职爵位都在他之上,怎么他都不该对他不敬。
  卓贤艰难地从交叉的锋利长戟中探出头来,拼命地向上仰着头,他甫一抬头,便对上裴瑛的眼睛。
  一瞬之间,所有的愤怒戛然而止,然后被无情地撕碎。
  这一双细长优雅的凤眸,映着刀剑长戟的寒光,故而显出几分冰冷来,而那优美的薄唇却又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来。
  盈盈一笑胆生寒,鬼殿阎罗索命来。
  裴瑛本就生得好看,是天下独一分的温润俊雅,像是白色的隐隐泛着空山新雨的青色的玉石。
  如此温柔的皮囊,往往便会让人生了错觉,以为可以拿捏他,利用他,压制他。
  朝野中很多人都这么想,都觉得裴氏已然落败,裴瑛虽得陛下信任,可毕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怎么能与他们这般权势滔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老臣相比呢?
  卓贤的怒气荡然无存,登时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可压抑的畏惧,他顿时住了嘴,不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裴瑛,看着那抹笑意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卓贤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
  “地上凉,卓大人快起来罢。若是让心怀不轨之人看见卓大人如此模样,定以为下官欺辱大人。”裴瑛看向诸位羽林卫将士,两侧将士随即会意,随即收起长戟,一人一手拎着卓贤的胳膊将他拎了起来。
  “风大雪急,大人腿脚不好,若是染了风寒,下官真的担待不起,皇帝陛下也会责怪臣。下官本该亲自送大人回府歇息,只是下官需向皇帝陛下复命,难以奉陪。失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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