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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可是多年的风云变幻,却叫他明白了,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可是解决问题不得不杀人,而不必管他的是非对错。
  因为朝堂之上无是非。
  心里思绪太重,加之多日的劳顿,裴瑛着实疲惫,可是案上仍有些积累的公文急需处理,明日朝会须得承报皇帝,他便强行压下疲惫,点亮灯烛,从一旁堆积如山的书简上拿出明早急务,再次提笔蘸墨,可方才写了几个字,疲惫困倦便如潮水般压来。
  案角的铜灯灯火瞬间闪烁了一下,而后他眼中铜灯的光晕缓缓扩大,眼前的景色瞬间模糊起来,他的头不受控制缓缓搁在胳膊上,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最后沉沉地阖上了。
  一片混沌之间,似乎光影迷离。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落在裴瑛的掌心,他抬起头来,仰头便见铅云重重白雪纷纷,一低头,一个白色的身影就撞进了他的眼眸。
  粗麻缟袂在狂风暴雪中飘扬,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那一双红着眼眶的眼睛露了出来,盈着露水似的泪。
  隔着密如帘子的鹅毛大雪,他望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哀伤地望着他,像是衰败的花池里那苦苦坚持的一瓣皎洁凄美的花,浸润在寒冷秋气里,凝上一层冰冷的霜。
  “是谁?”
  裴瑛心跳瞬间停跳,心底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呐喊,震得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起了漩涡。
  “你是谁?”
  他无法控制地喊了出来,那人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进了滔天的风雪之中。
  “等等!”裴瑛心里一慌,想要追上去,可是风雪更加疯狂,天上的雪无穷落下,地上的雪疯狂卷起,形成一座雪墙,铺天盖地压来。
  蓦然天光一线,裴瑛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他一下就坐了起来,桌案上的书简堆哗啦一下悉数倒了下去,龟身雁头砚台也打翻在地,黑色的墨汁流溢在红色地毡之上,缓缓地渗了进去。
  在外随侍的书吏听闻声响,急忙就跑了过来。
  “大人!”
  书官赶忙扶着手臂已然酸麻的裴瑛站了起来,他摁了摁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恍惚,那道白色的身影的余色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外面的颜色是日升前的静谧的蓝,映衬着光洁的雪,越过窗子绷得整齐的绢布,落在裴瑛的涣散的黑色瞳眸之中。
  “大人?”
  书吏见裴瑛状态似有不对之处,正欲伸出手之时却被裴瑛一袖子挥开了。
  “无事,预备一下,准备上朝罢。”
  裴瑛整了整凌乱的领口,所有的迷茫瞬间收了回来。
  “诺。”书吏应声退下。
  *
  裴明绘昨夜虽然饮了醒酒汤,但是今日酒醉醒来,却还是有些头疼,春喜端了丞着热水的黄铜盆来,夏荷则拿了布巾沾了热水拧干了之后小心地擦了擦她的脸。
  迷蒙的水汽笼罩住了裴明绘的脸庞,过了些时候,她这才从朦胧睡意里清醒了过来。
  “小姐可还难受?”
  春喜见她秀眉微蹙,想来宿醉之后定然免了头疼,加之裴明绘又并非善于饮酒之人,一场酣饮之后自然而然就要头疼些时候。
  “嘶……”
  手指微攥成拳敲打自己隐隐发蒙的头,裴明绘在二婢女的搀扶下缓缓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盥洗更衣之后又用了早膳,便已经是辰时末刻,外头天光已然大亮,透过窗布照得屋内一片透亮,自青铜博山炉上袅袅直升的香雾也透出一份格外的光彩来。
  “眼见着就将岁首了,各处的礼物都不能怠慢了,等下我说得人你都记好了,待会儿拟出单子给我。”
  裴明绘亲自执着裴府上下的册簿,裴瑛忙于政务,府中一应大小事务便悉数交由了裴明绘。裴明绘记性好,脑子转得也快。
  府中后院各处人事大都由裴明绘指派,原本裴明绘也是不懂着些的,但经由裴瑛一番指点,倒也是融会贯通,府中大小事务井井有条。自此裴瑛也就放心将府中事物交由她而专一处理政务去了。
  十三年前裴家突遭大难,裴家嫡系几乎悉数覆灭,只剩下各地零零散散的旁支。
  裴明绘虽不是裴瑛的亲妹妹,但是二人的兄妹情谊却远远超过了血脉的联结,遭逢大难惺惺相惜相互依靠七年。
  虽说裴瑛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但到底裴家人丁稀少,嫡系几乎只剩下裴瑛一人,当此之时,最要紧的便是回拢各地旁系支脉。
  原本河东裴氏人才济济,不管嫡系旁系都是文武将相世代簪缨,不管是承袭爵位还是靠策问靠举荐,都是一番百花齐放的景象。
  只可惜十三年的寒冬来得太过快太猛烈,一瞬间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裴氏,嫡系覆灭,旁支的不少裴氏子弟也受到牵连,纷纷罢官隐退。
  几乎是一夜的功夫,昔日裴家便成了凋零的枯树,被掩埋在皑皑冬雪里无法解脱。
  幸得裴明绘父亲明子玉的相救,才救得裴瑛性命,留下裴家嫡系的一棵幼苗,等到春天一来冰雪消融成春水,裴家又再度复兴了起来。
  裴明府到了库房,特地问了库房总事,总事原是个四十有余的男人,可今日奉了裴瑛的命令亲自去东市去采买一些大宗货物,故此便也不在。
  一时之间,流畅进行的府库核查突然就卡了壳,裴明绘正在苦恼之际,一声脆亮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姐,我知道,让我来告诉小姐罢。”
  府库里走来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粗布麻衣身上也为着布衣围裙,虽然衣着简朴却干净利落,圆圆的小脸上大大的杏眼,朝气蓬勃地立在裴明绘身边,热情洋溢为她讲着府库所有的东西,甚至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也记得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裴明绘不由被眼前这个姑娘吸引,不由脱口而出询问她的姓名。
  “回小姐,奴婢叫聂妩,是库房总事聂林的女儿,今年十七岁。”
  聂妩的语调很是欢快,声音就像是黄莺婉转啼叫一般动听。
  “小姐若是有哪里不知道的,尽管问奴婢就是,在库房这一方面,就算是奴婢父亲也不如奴婢呢。”
  “哦?”
  裴明绘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这个名唤聂妩的姑娘吸引住了,见她如此激灵又如此能干,心中一动,遂问道,“那你可愿跟着我,到我院子里去做事。”
  聂妩顿时喜笑颜开,顿时跪下来叩首,“奴婢自然愿意,府里头都知道小姐是个大善人,谁若是跟了小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裴明绘听罢,不由也笑了起来,遂叫春喜领了她去自己院中安置。
  西山衔日,寒鸦归巢。
  裴瑛走过长长的司马道,过了司马门,便到了宫门车马城,登车之后便却并回去大臣所聚居的尚冠街,而是轻声吩咐驭手,却了酒肆繁聚颇为热闹的正阳街。
  海内四方之人若来长安,定是要来正阳街,故此,此条长曰十里的街道便是长安最为热闹的街道,南方的便是南越人,北方的便是胡人,时时可见金发碧眼的人混杂其间。
  可是越是人多,便也意味着鱼龙混杂。
  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自然也就容易生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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