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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只要一用力,鲜血便会喷涌出来,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她甚至有过一瞬间的欢愉与期待,期望着能够做上一回不畏生死的女英雄,让所有的人都看看, 裴瑛的妹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她也有着同他哥哥一般勇于赴死的勇气。
  所有波澜壮阔之后, 裴明绘也暗自希冀着,自己的死能够扭转他的心,让他明白,自己是多么爱他,超越一切。
  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挽回一切。
  她曾幻想,在自己死后,裴瑛会重新把自己记在裴氏的族谱之上,他会思念自己,过去的一切错误全部烟消云散。
  她在他心里,依旧是他的好妹妹。
  可是她没死,他也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刻,她是欣喜若狂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激越冲荡着,她几乎想飞奔过去,抱住他,诉说自己心中的害怕,企图借此来弥合二人之间的罅隙。
  她看着他,眼中是要满溢出来的希冀。
  可是他停止了往前的步伐,不再像以前一样,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劫后余生的欣喜与兄妹重逢的惊喜瞬间荡然无存,她默默地注视着他,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该结束了。
  她心道。
  纵有万般不舍,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她爱他,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他舍弃她,也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是她,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生生断了二人的兄妹情谊。
  错了,就要承担后果。
  这是裴瑛曾经告诉她的。
  她想要告诉他,他能来,她很高兴。
  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就这样罢,什么都不说了。
  她想,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明白的。
  她站了起来,不再看他,在裴瑛的注视之下,默默走向了一匹骏马,牵着缰绳,翻身上马。
  裴瑛也翻身上马,按辔徐行,默然跟在裴明绘身后,河东守军整肃列队,在千夫长的挥舞的旗帜之下开始有序退后。
  漫漫雪原里,寂静无人声,只有马蹄踩踏积雪以及战马的喷鼻声回响在此间。
  裴明绘仰起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亮。
  是什么时候呢?是什么时候开始一错再错的呢?
  裴明绘有些想不明白,这段感情什么时候走上了不可回头的歧途呢?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一直飘到了胸膛里的心开始为他跳动的时候,名为禁忌的情愫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时候。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该积在心底落了灰的事,在她心底却依旧欢悦地跳动着。
  她永远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学骑马的时
  候,她那时胆子很小,个子也不高,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摇马尾巴,鼻子咴咴地喷着气,看上去不是很友善。
  裴明绘对马这种生物不是很有好感,对近距离接近它们这件事很是害怕。
  那时的裴瑛刚刚升任太中大夫,很忙,忙得连轴转,府邸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步履匆匆的大小官员,她都怀疑裴瑛到底有没有时间睡觉了。
  她尝试过在他处理公文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他在长案忙碌地阅览公文,将一摞摞的竹简案牍都从这边堆到那边,又将紧要的公文从这边堆到那边。
  她伏在桌案上,仰着头看他,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毛绒绒的毯子,而裴瑛依旧在忙碌着。
  可就是这样忙碌地他,却也依旧抽出时间来陪她。
  他真的有在做一个好哥哥。
  他不仅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哥哥,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老师,他牵着缰绳,让她慢慢地习惯了骑马的感觉,一点一点消解着她的不安。
  之后,他便慢慢地松开了缰绳,让她自己去练习,裴明绘心底还是害怕,但是她一看见裴瑛鼓励的眼神,心底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想让裴瑛满意,让他高兴,让他觉得这个妹妹是个好学生,是个可造之材。
  但是显然不行,她从马上摔了下去,她原本自己定然会摔得很惨,可是并没有,她摔进了一个盈着冷香的怀抱,她一抬头,就看见裴瑛惊慌的神色,原本风云不动的眼睛像是一汪颤动的春水,荡着一圈借着一圈的涟漪,一直到了他的心底。
  也到了她的心底。
  记忆又在往后走,那是一个雪天,天上是一轮圆圆的月亮,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裴明绘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他的书房。
  窗子半开着,映着深蓝色的景,裴映负手长立于前,蹙着眉思索着什么,听闻身后的动静,他微微偏过头来,轻松躲过了一个捏得浑圆的雪球,雪球打在墙壁之上,摔成大小不一的雪块,雪粒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裴瑛看到是裴明绘的时候,眼中的冷漠瞬息化作无奈,又在垂首一笑后变作一丝动人的狡黠,消失已久的少年人的恣肆快意久违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裴明绘见势不好,立马撒腿就跑,可是却被裴瑛捏得雪球打得满身都是雪花,裴明绘也不甘示弱,立即捏雪球反击,裴瑛身形灵活,接连躲了过去,可是见裴明绘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便也就颇为迟钝得挨了几下。
  裴瑛摔在雪里,裴明绘去拉他,却也被裴瑛一同拉了下来。
  兄妹二人仰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干净透亮的月亮,都笑了。
  后来,他们一起堆了两个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兄妹。
  裴明绘:“他们也是兄妹吗?”
  裴瑛:“是啊,就像我们一样。”
  裴明绘:“真好啊,他们永远站在一起。我真想让他们永远都站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可是雪一化,他们也就都消失了。”
  裴瑛摸了摸裴明绘的头:“雪有落化,人有生死,此乃天命,不可违逆。”
  裴明绘顿时沮丧了起来,她垂下头,很是惆怅。
  裴瑛:“不要怕,至少他们永远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
  太多太多了,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爱情故事,只有一点一滴普通却甜蜜的过往,一点点地浇灌着她的心田,让这小小的种子生了小小的芽,在她蒙昧不清里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再也不可能将它拔出了。
  她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咀嚼着过往的所有甜蜜与快乐,希冀着能够借此填补自己心底的空缺。
  可是风太冷了,一吹,就将她方才填补的美好吹得摇摇欲坠。
  都结束了。
  她笑了起来。
  挺好的,就这样,没有什么悲痛欲绝的生死别离,就这样,沉默地分别,就像一开始一样,两个人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但她想,她会永远记得他的,直到自己进了坟墓的那一刻,才会永远地不再去思念他。
  这真是一段漫长的余生。
  可一想到她再也不能见到他,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对他说,对不起,她不是一个好妹妹。
  可是,她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时,却又将这个想法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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