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但结合……艾波扯动嘴角,既然他连照片都给弗雷多看了,那至少代表着他喜爱那姑娘。她不希望十几二十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冒出一个他的私生子,堂而皇之地要继承夫妻共有的帝国。
  要说放过他,她总不甘心。在不算短促的生命和记忆里,她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要一个人,想要得到他全部的爱与情感。因此她才会那么愤怒,愤怒到想要打断他的腿、皮带把他吊起来、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痛得喘息、无法再多说一个她不爱听的字。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直到抵达他租住的公寓,混乱的情绪依然没有得到澄清。愤怒与嫉妒的狂风远比吹动枝桠沙沙作响的晚风来得猛烈。
  公寓门房的窗户紧闭,架着老花镜的黑老头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左手挎着手皮包,她敲敲玻璃:“晚上好,我找迈克尔ꔷ科里昂。”
  “迈克尔ꔷ科里昂?”黑老头反应迟钝地看她,“学生们还没回来。”
  “我是他的妹妹,艾波洛尼亚,上个月打过电话来。”她轻快地说着,递出某年圣诞节的全家福证明身份,“听说他有女朋友了,家里让我来看一眼。我可以去他公寓等吗?”
  黑老头都没仔细看照片,就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领着她往楼上走。一大串钥匙零零铛铛的,如同银色的手摇铃。
  开门的时候,这铃声更响了,沙拉沙拉地旋转。艾波问:“您见过那位姑娘吗?”
  “姑娘?没有!”黑老头推开门,嘟嘟囔囔转身,“派个姑娘来抓同,真是不着调。”
  这话彻底把艾波弄糊涂了。她思绪本就乱作一团,现在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迈克尔ꔷ科里昂是个双?所谓的女朋友是幌子,他另有同性情人?或者说他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男人,她才是那个例外?
  她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一顿晚餐。那晚,她确定了他潜藏的感情、可能早就喜欢她,结合桑蒂诺说的、他参战前乃至参战时都不知道她是女孩,那是否存在一种可能,迈克尔ꔷ科里昂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作为男孩的她?
  和她的物理关系不过是骑虎难下,这几个月他们的分离正好让他找回了自我?
  公寓门被风砰地带上,墙面上的夕阳逐渐消失、沉入夜色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拧动锁芯的声音。
  一圈一圈、古怪地不详。
  艾波骤然醒转,手下意识伸进包里握住半自动手枪。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危险的思想,竟然真的起了杀心,不由低头笑了笑。等不到的就要毁掉吗?
  门打开了,他按亮了灯,一瞬间的白光,照得一切无所遁形。两个多月未见,他瘦了许多,两颊微微凹陷,下颌呈锋利的梯形。
  而那双时常让她想要亲吻的大眼睛,像是一汪干涸的泉水,充斥着沙粒般的疲惫与倦怠。
  心脏本能地揪起,下一秒,她倏地拔出手枪、咔哒一声利落地上膛,愤怒地抵向他左胸。说不清这火是对他的,还是对自己的。
  “迈克尔ꔷ科里昂,你给我说清楚,”枪口怼得肌肉下凹,她恨不得立刻就扣下板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呢?竟然露出一个智商不超过九十的愚蠢笑容。仿佛被从天而降的金币砸得脑袋发晕。一个劲儿地咧嘴傻笑。
  “不许笑!”枪口用力捅他,“不要以为你这样就能骗到我,给弗雷多看到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不过是幌子。”
  他的笑凝滞一瞬,随即扩大:“是啊。”
  好好好。艾波气得想要发抖,她并不歧视同性恋。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恶心得难以言明。
  手指扣上板机,“最后一个问题。”
  他依然恬不知耻地笑着。
  艾波深呼吸竭力保持平静,扣住板机的指尖微勾,“他是谁。”
  “我爱你。”
  “砰——”
  沙发炸开的绵絮如同浮游生物飘荡在灯光里,微烫的手枪砸落在地。
  “你说什么?”伫立不动,轮到她变成了那个傻瓜。
  面对刚刚发生枪击的狼藉,男人以一种绝对不合乎常理的态度,应该说平静到癫狂的微笑,捧起她的手——拿过枪的、没拿过枪的——贴到自己嘴唇上,“艾波洛尼亚ꔷ维太里。没有其他人。永远只有你。”
  她才不会信他这种鬼话,他只是怕她把真相告诉父母。但渐渐地,泪水涌现了上来,眼前变得模糊不轻,她垂下朦胧的视野,泪珠凉凉地划过脸庞。
  他慌乱起来,伸手想要替她拭去泪水,被她偏头躲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如同一只蜻蜓落在肩头,他尝试着轻轻伸手环住她,“你完全可以把我看作一个虚伪的、肤浅的、变态的骗子。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这个笨蛋该死的知不知道在说什么?”由着他圈进怀里,脸颊贴上他的左肩,艾波闷闷地说。
  “你不要不相信,早在十年前,我就发誓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我才十岁吧,要真是这样,”她啐道,“变态!”
  迈克尔发出愉快的笑声,“我说不上来喜欢你哪里,只觉得你可爱得、强大得让人不敢相信眼睛。你知道吗,我以前还想过把康妮嫁给你,这样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甚至盘算好了,让康妮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我既是他们的伯伯又是他们的教父,将是他们心中除你之外最重要的人。而且,换个角度想想,康妮和我拥有相同父母,你们的孩子几乎等同于我们的孩子。”
  艾波侧头打量他。灯光照亮的眼底,仿佛虔诚朝圣者跪往圣地时、膝盖裹布那样千疮百孔的疯狂。
  “可我是个女孩。”她陈述道。
  “是啊。”他凑近嗅闻她的短发,“从你十四岁击败我开始,每次祷告我都得虔诚地祈求上帝宽恕我的罪恶,竟然在梦里将你想作女孩。”
  “所以,当看到穿裙子的你,我的第一反应,一切都是梦境,可谁知道…”他喃喃道,“美梦成真了呢……”
  拥抱、体温乃至从他身上传来的脉脉气息,无一不侵扰神经。艾波动了动脑袋,稍稍撤出他的怀抱,“这些我姑且信你了。那康妮订婚宴那天为什么又不告而别?”
  他沉默了,嘴唇紧紧抿起。
  “啊哈!”艾波伸手捏他只剩一层皮的腮帮子,“被我问住了吧。”
  他垂着睫毛,一副惹人爱怜的模样,半晌,低声说:“我听到你和加西亚的对话了。我以为你、以为你只喜欢我的身体。毕竟,我们每次都那么的…疯狂。”
  他顿了顿,侧头吻她因掐他脸而蜷起的后几个手指关节:“相比于我们,你和程乔义,你们的关系,理智又默契,这让我怎么能不信?怎么能不嫉妒……”
  这下,逻辑全通了。艾波一阵好笑,“所以旧金山那次电话也是你在嫉妒?”
  他闭口不言,但点点头。
  怎么有这么可爱的人。艾波左瞧瞧他,右瞧瞧他,坏心眼儿地问:“那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坐乔义的位置、干他的活儿,我像信任他一样信任你,你做吗?”
  他皱起眉毛,疑心很重:“你是不是已经和他睡过了?”
  艾波不觉得他可爱了,只觉得这人欠揍,狠狠拧他胳膊:“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有自制力吗!”
  他疼得脸都皱起来了,好在这时候门房敲门询问方才的枪声。迈克尔连忙解释说是枪走火了,又塞了两美金过去。
  黑老头却坚持要见艾波,“您的妹妹没有受伤吧?”
  所幸眼泪已经没了,艾波伸出头和他打招呼,他这才放心的离去。
  重新合上门,艾波也不生气了,拉过椅子坐下:“我饿了。”
  “方便面可以吗?”迈克尔翻看小橱柜,“番茄牛肉的?”
  “嗯哼,”她翘起腿,“加点奶酪,最好是布里。”
  *
  她真的来了。正鲜活的、怒气冲冲地拿枪指着他。
  这一刻,迈克尔想,就是死在她手上也是值得的。她总有杀他的理由。无论如何他都接受。这条命,早在那场酷烈的战役便该结束,如今这般,不过更完满罢了。
  当然,还能更完美一些,他对她说了爱。
  这个词实在难以说出口,但想到这可能是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没有那么难了。
  可她竟然没有忍心对他下手。那颗偏移的子弹仿佛正正好射中他的心脏,这下子,迈克尔就知道了,她也有软肋。
  真是心软的姑娘,她该杀了他的,最好将他打成血肉模糊的、下了地狱也爬不上来的一团烂肉,不然他会想尽办法回到她身边。现在这样吧哒吧哒地掉眼泪,只会让他更想要吻她。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回她没有躲开,脸贴上他的肩膀。她明明没有用力,可他觉得块区域又烫又重,几乎干扰他思绪。
  嘴里说着似是而非的坏话,而心底真实的想法远比他口中的更为恶心——他想像安康鱼一样永远地成为她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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