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艾尔西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那样用力,好半天才晃过神,忙合上微张的嘴唇,起身要逃,站稳的瞬间发现其他人还坐在原地。
  “还等什么?快跑啊。”
  锁住他们的铁链已然消失,军团的士兵也死了一个,虽说现在外面战火纷飞,没有一寸安宁之地,但哪怕有一线生机,也总好过落入他人之手,任人摆布来得强啊。
  此时另一名士兵挣扎着从喉咙间发出嘶吼,抬腿击中那个金发男人腿弯,手腕一转便将人按倒在地,某种无形的震慑力笼罩过来,叫人挪不开一步。
  大家围坐在残破的铁笼之中,你看我,我看你,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零星两三个人好似终于睡醒,率先爬起来,甩开身上的枷锁,大步朝营地出口跑去。
  而后众人纷纷跟上,什么也顾不得似的,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期间有人路过铁影军团的尸体旁边还摔了一跤,忙哆嗦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奔逃。
  捂着被撞疼的肩膀,艾尔西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回过头,身后仍不断有人冲出去,但唯独有一个人很奇怪。
  就是先前在笼子里,她不小心碰到的呆滞少女,此刻依旧静坐不动,眼神空洞地望向某一处地面,面对逃生的机会无动于衷。
  艾尔西望向前面几步远的金发男人,见他仍有招架之力,略微迟疑了一秒,又掉头回去。
  没想到刚把那个女孩儿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还没站起来,就手心一空,还被她一把推坐在地上。
  女孩的眼神瞬间清明,直勾勾盯着自己。
  “原来你能看见,那你不赶紧逃还愣在这儿干嘛?”
  “逃?”女孩的眼中泛起泪光,话一出口便难掩哭腔,“逃去哪里?”
  “哪里还有生存的地方?”
  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艾尔西瞬间也有些哽咽,常年逃亡的恐惧、悲伤还有愤怒,一股脑地涌来,面前的女孩子就像他的妹妹、她的朋友、甚至是自己的缩影。
  骨节明显的手指覆于脸上,泪水不断从她指间滑落,泥泞了掌心,原本满是脏污的双手露出几块斑驳的、白腻的肌肤。
  “我的家人都死了,都被杀死了,妈妈就死在我眼前,我亲眼看着她……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说到此处,女孩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遭遇,心中的堤坝彻底崩塌,随之,泪如雨下,再也说不下去。
  第3章 不收无用之人
  蹲在一旁的艾尔西几度哽咽,即使对方不说,她也能真切地感受到痛,仿佛切肉磨骨的痛楚,像有无数只细小虫体啃噬心脏。
  滚烫的清泪溢出眼睑,砸在地上,无声无息。
  但只有半分钟,艾尔西迅速恢复了理智,她咬紧牙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握上对方湿透了的双手。
  “就跟我走吧,以后你做我的家人,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女孩儿犹疑地缓缓抬头,望向艾尔西坚定的神情,蓄满水的双眸逐渐干涸,重新燃起火苗。
  就这样,一个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另一个迅速抓在手心,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在战乱中结识,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像两只疲乏羸弱的幼鸟,朝着牢营外的广阔天空扑展羽翼。
  此时人都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们俩和那个金发男人,他翻身压上铁影士兵,手肘抵在对方脖颈处猛烈挥拳,快如流星,连特制的盔甲都露出破损。
  几声顿响之后只听那士兵口齿不清地呼救,却再无任何还手之力,只能颤抖着试图举手求饶。
  砂金脸上的笑意如春风化雨,手中力道却未减分毫,一字一句冷冽彻骨。
  “现在,你没机会和我做交易了。”
  “你的飞行器……我知道……”
  又是一次锤击,生生截断了他的呼救,慢慢的,连哀嚎也变得微弱,而落于盔甲上的顿响声频频不止。
  再强壮英勇的士兵也抵挡不住来自基石的力量,更何况还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
  砂金就像疯了一样,忘记疲惫和疼痛,一味地进攻,手起拳落。
  铁影军团中的每个人都经过首席的严格训练和技术改造,出于再造之恩,誓死捍卫首席尊荣,此刻被按在身下被打得无法招架,他只觉浑身发冷,视线模糊。
  头部因受力而偏向一侧,几近扭曲,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摸到先前被甩出去的手枪,直觉带领他抬起枪管,扣动扳机。
  子弹随之跃出。
  而他自己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淡黄色的液体直涌而上,顺着口鼻喷洒出来,透过特制的盔甲面具,像一座失去控制的小型地面喷泉,溅了砂金满脸。
  浓浓的血腥味和火硝味在空气中弥漫,只差一步就能踏出昏暗冰冷的营地,艾尔西却感觉手中拉着的人身形一顿,步伐迟缓了许多。
  还没来得及回头,艾尔西手心牵着的女孩便步伐停滞,直直朝后倒去。
  子弹贯穿她的腹部,鲜红粘稠的血液浸透衣服,染出一朵妖冶异常的花,黑洞洞地吐出花蕊。
  艾尔西嘴唇不受控制地张着,却仿佛被什么卡住喉咙,半天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一双琥珀般的瞳孔瞬间瞪大,脚下一软,差点在冲过去的时候跌倒在地。
  “不,你不要死……”
  在她颤抖的呼唤中,女孩的上半身被搂进怀里,单薄又脆弱,像夏日里从莱瑟河畔盛开的花海上飞舞过的蝴蝶。艾尔西慌张地找到伤口,想要极力捂住,但温热的鲜血还是不听话地从各处缝隙间溢出,红艳艳地沾染上衣袖。
  怀里的人虚弱地微笑着,“谢……谢你……”
  “你睁开眼,不要睡,求你……”
  很快,女孩的双手变得冰凉,但艾尔西就是不死心地一遍遍呼唤,直到一双眼彻底空洞,望着她们再也无法企及的蓝天。
  痛和泪水都来得毫无预兆,她实在无法接受,脑海里飞快地闪回爸爸葬身火海的虚影,尽管她已经见过太多次死亡,但仍然不能说服自己麻木。
  泪水打湿污浊,视线中模糊一片,痛哭流涕后她只能颤抖着抚上脏兮兮的脸颊,但那张面孔在血色的映衬下越发苍白,再也不能给她任何回应,即使是年幼的生命,也永远失去了归处。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
  更令人心痛的是,艾尔西能真切感受到那具躯壳里的生命,哪怕在最后一刻也没有痛苦和挣扎。
  仿佛没有求生的意识,就那样轻轻地被碾碎。
  外面郎朗日光,再也没有一缕能照到她的身上。
  回头是曾经囚禁她们的铁笼,上方罩着一圈钢铁管道,此前被那束光芒穿透,留下巨大的幽暗空洞,边缘的铁板诡异地弯曲炸开,仿佛长着大嘴在嘲笑什么。
  怀中的尸体渐渐失去余温,但仍散发着淡淡的哀伤和感激,一丝一缕将艾尔西缠绕、包裹,托着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缓缓朝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铁影士兵走去。
  金发男人口中的笑声邪魅骇人,长时间的暴力击打让手下的人面目模糊,而他自己手上也渗出鲜红血珠,血腥味混着士兵体内流出的液体气味,慢慢溢散开来。
  “他死了。”
  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一处,像是要看穿似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既像是在陈述,又像在安慰谁。
  “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看着地上那副躯干,瘫软得仿佛要与周围的液体一样融化消失,另一个士兵的尸体就在她脚边,一只手臂早被炸成齑粉,不见踪影,空余一个碗大的横截面,淡黄色的液体不舍疲倦地从里面渗出,空气里都飘散着不明液体的气味。
  不知怎么,艾尔西忽然感觉不再害怕铁影军团了。
  任何生命都那样脆弱,转瞬即逝,像莱瑟河岸边鲜艳娇嫩的福玻斯花。
  她的话提醒了砂金,这个一直被忽略的小女孩终于唤回他的理智。
  沾染着血沫的眼皮掀起,眼神重归清明,仔细想来,就是这个红发少女吸引了士兵的注意,才让他有机可趁,还能近距离偷袭了其中一个蠢货。
  如果不是侥幸,那她可不简单。
  “对呀。”
  砂金在士兵身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找到什么东西后笑吟吟地直起身,沾染着血渍的手背拂过脸颊,留下更惊心的颜色。
  “他们都逃了,你为什么不跑?”
  尽管他看起来狼狈、残忍,又充满狡猾可怕的计量,可艾尔西一动未动,甚至没有朝后挪动半步的打算,望着那双旋涡般充满迷惑性的眼眸,镇定自若。
  她就定定地站在那,仿佛要将他看穿。
  “我想跟着你,先生。”
  砂金脚步一顿,颇有些意外。本想恐吓她,方便套些有用的信息,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挂不住了。
  “跟着我?”他眼眉一挑,扶着地面缓缓起身,“你知道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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