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夏天,树阳的空气就变得粘腻无比。
巷口卖冰粉的小摊儿多了起来;各家超市和便利店里雪糕的种类和数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倍增长;空气里多了冰镇西瓜的味道,蝉鸣声声不知疲倦,树叶眨眼间也层层叠叠堆起来,街道碧绿一片。
六月的某个周一,温夏被噩梦惊醒。
天还没亮,巷子里有人养鸟,这会儿鸟已经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了。她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爬起来。
温夏出门时,天才蒙蒙亮。
她走到楼下,灯光昏暗,将她的影子模糊虚化了。
突然,眼前微弱的光亮没了。
——单元楼下那盏将坏未坏苟延残喘的路灯,终于彻底报废。
到公交站,去学校的公交来了两班她都没上车。
到第三个班次,她看了看时间,望了一眼巷口,才上了车。
她已经快一周没见景栩了。
也不知道林婆婆在医院怎么样。
思绪随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风景乱飞,她想,等下午放学,去医院看看林婆婆吧。
林婆婆对她那么好,她哪怕是去陪老人家说说话也好。
不知道是因为早上那个被母亲亲手杀死的噩梦,还是因为昨晚忘记关窗户吹了冷风导致脑袋昏昏沉沉……温夏一整天都不怎么在状态。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数学老师还拖堂了十来分钟。
她在学校门口的小摊儿买了些水果,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
到了医院,温夏才恍然自己并不知道林婆婆的病房。
她去护士站询问,却得知,林殊菡女士十分钟前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
温夏对护士姐姐道了谢,转身离开。
回去再把水果送过去也一样。
出院了,就意味着林婆婆身体好转。
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温夏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已经黑了。
车流流动缓慢,橙色和红色的车灯忽明忽暗,将眼前的街道,衬得像王家卫电影里的镜头。
陈旧,又充满难以言明的故事感。
医院门口没有公交站,得往左步行十来分钟,才有一个站。
温夏过去的中途,突然下起了暴雨。
她连忙从书包里拿伞,结果怎么都打不开。
她跑起来,到公交站时衣服已经被淋了个半湿。
所幸她运气不错,雨没再下,公交也来了。
上车后,温夏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突然失去了什么,而明明什么都没失去。
只是,下过雨的空气本该是咸腥清透的,她却有些呼吸不上来。
只觉得空气依旧闷而沉。
思绪翻飞间公交停站。温夏下车,正好看见一辆黑色宝马从眼前驶过,因为下过雨,路面的积了浅洼,车轮碾过,溅了些泥点在她的校裤裤脚。
温夏并不懂车,但有一次和格格去求知堂,格格突突然喊:“”夏夏,别蒙我诶!”
当时温夏一脸正经解释:“真的没蒙你,这种方法背文言文真的有效。”
格格当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她才知道,格格说的是那辆停在路边的车,“别蒙我”是格格给bmw起的外号。
此时,温夏看了看裤脚上的泥点儿,又看了眼只留下一股尾气的车,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车窗贴了黑膜,天色又暗,车子驶得快,温夏没看清车内光景。
只知道车子很旧,看起来像是开了很多年。
往里走了些,她遇到楼里的几位阿姨。
温夏跟她们打了招呼,陈阿姨难得见她拎着什么东西来,就多问了句:“夏夏拎着果篮来的呀?”
温夏乖巧点头:“买来送林婆婆的。”
陈阿姨“哎呦”一声:“你来晚了,她和那个小帅哥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陈阿姨说,“听说是回堰青了,什么都没带走,但好像说不会回来了。”
“还回来干什么哟!人家本来就是富贵人家,体验结束就回去享福了呀!”另一位阿姨搭话。
她们说完,就一起往巷口走了。
她们期间还说了几句话,但温夏像是听不见了似的。只知道她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温夏一个人在雨后的凉风里站了好久。
丝丝缕缕的风蛮不讲理地侵入每一个毛孔,凉意渗透全身,她却好像没有知觉。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茫然地站在原地。
好几分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似的眨眨眼。
他离开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道别。
就这么离开了。
没有任何征兆吗?好像也不准确。
月晕础雨,任何事物发生都有前兆。
这次也有。
比如——莫名其妙的噩梦;苟延残喘了两年,终于彻底坏掉的路灯;猝不及防的大雨和突然打不开的伞;莫名其妙的呼吸不畅……还有——从她眼前急驰而过的那辆“别蒙我”。
只是这些,都被她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她知道他不属于这里,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
可即使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就这么兜头砸下来,她仍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受。
她以为他们会有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告别。在他离开的时候,她会短暂地变成一个勇敢的人。她会走到他面前,郑重地、真挚地送上最好的祝福。没想到,他只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突然到了自己原本的轨道上。
这离别草率到,她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不知在风里站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温夏才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
她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点开q/q在班群里找到景栩。这次她不再犹豫,手抖着编辑了一句“我是温夏”后,立刻发送了好友申请。
这天温夏毫无困意,盯着手机看了一个通宵。
直到天亮,手机也毫无动静。
黄筝看到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她,她也难得的没有回应。
以往黄筝无论说什么,温夏出于礼貌都会回应一下,这次却反常。
黄筝拿着语文书走过来,装作认真背书的模样:“夏夏,怎么了?”
温夏看向她,有气无力地答:“没事。”
“是因为周考成绩吗?”
温夏一愣。
周考成绩昨晚老严发在了班群,她记得自己这次排名和上次相比掉了两个名次。
她不说话,黄筝以为自己猜对了,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老严都说了,这是一场马拉松,夏夏,你太累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温夏苦涩一笑:“谢谢。”
整个上午温夏都昏昏沉沉,课间就趴在桌上补眠,黄筝叫她一起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也没去。
一整个上午温夏都没什么精神,视线时不时落在景栩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眼神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怅然。
上午第四节 课刚下,老严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教室,而后温夏看到那个男人停在了景栩的课桌旁,干净利落地将其收拾干净。
男人收拾完毕,同老严握手:“严老师,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因为是午饭时间,教室里很快只剩温夏一个人。
她没什么胃口,今天黄筝的饭搭子就换成了别人。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栩的位置。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直到下午一点半的午休铃响起,才渐渐回过神。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很乱也很空。
要说多难过,好像也算不上。只是觉得,心口处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堵着,堵得她不上不下。
很多人午休都不会回宿舍,通常是趴在桌上睡二十来分钟,醒来立刻学。
午休铃响起时,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明明也没多热闹,温夏却觉得自己身处嘈杂闹市,耳朵被吵得疼。
没多久班上的李薇和隔壁班的林音聊着天进来,温夏敏锐地捕捉到了“景栩”两个字。
李薇说:“今天景栩他爸爸来我们班上了,把东西都搬走了。不过景栩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回堰青的,树阳怎么可能留的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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