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帷帽帘子长至他膝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像他一张俊脸肯定气窘交加、又黑又红。
中午街上很热闹,叫卖声、谈笑声、吵嚷声,像一锅煮沸的粥咕噜冒泡溢出四淌。
虞绯带景苍专挑人少清静的巷子走,不知这人怎么想的,两次三番提出要去闹市瞧瞧。
虞绯俯身,柔声哄他:“哥哥,那边人多手杂,你又有伤在身,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磕着碰着你就不好了。”
景苍却不在意:“你不是带了不少护卫,难道连我们两个都护不住?我一介男子,也没有那么柔脆。”顿了顿,补充,“既是闹市,想必有当地官差当值,不见得有多鱼龙混杂。”
说得好有道理,关键那边贴有你的悬赏告示,虞绯心里连连叫苦,思考对策。
景苍仿佛遗憾一叹:“我想去闹市,实想感受一下此地风土人情,看看能不能寻回些记忆。虞姑娘若有难言之隐,那便算了。”
你小子,以退为进可算让你玩明白了,不带你去,就是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蜀郡这么大,偏偏执意去闹市,他该不会想起什么了?
虞绯驻足观望。
她思考了一下,笑盈盈道:“哪有什么难言之隐。”
指着自己同样樱粉的衣裙,他那件是普通麻布,而她的,是百两银子一尺的轻容纱,柔软轻薄,极易勾丝。
“我今天穿了新裙子,怕去人多的地方弄脏。哥哥想去,我陪你就是了。”
少女喜爱身上的漂亮裙子,但面对心上人的请求,只好退让一步。她神情带一点点委屈,更多的,是讨好。
景苍隔着帽裙注视虞绯,看清她的表情后,心中那丝怪异的感觉慢慢消失。
这几天,他确实想起来点东西,不过是在梦里,与背景家世有关。
他梦到红墙碧瓦、巍峨殿宇,像是皇宫,还梦到头戴凤冠的女子在灯下缝衣,身着龙袍的男子教年幼的他习字。
他猜测,自己是哪个皇亲国戚。
虽不知是何人伤他,但如果他身份贵重,失踪在蜀郡一带,想必家里会有人来寻,最好的办法就是广贴悬赏告示。
告示一般贴在闹市,而虞绯屡次阻挠他去,仿佛怕他看到自身消息,寻回家人。
联想院里下人的异常行为,难免令人起疑她的居心。
此刻见她这般,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或许真是他想太多了。
景苍颔首,“谢虞姑娘。”
他想说来日会赔她裙子,转念回家的线索尚无头绪,对姑娘空口白话不雅,心里在给她回报的奇珍异宝中加了一件名贵衣裙。但闹市一定要去的。
虞绯见过了这道考验,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急中生智,还好换衣裳的时候多嘴问了丁香一句,不然她哪知道这古代裙子的材质价钱。
景苍失去记忆,又没摔残脑子,肯定看得出她这裙子价格不菲,她十分珍爱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染上污秽也是人之常情。
可答应带他去闹市,不履行,说不过去。
眼下还不知道他恢复了多少记忆。
“咕噜……”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虞绯灵光一闪,捂住肚子,娇滴滴道:“哥哥,我饿了,想吃锦里街的龙须酥和桃花糕,我让丁香帮我去买,你也尝尝。我们吃饱了,再去几条繁华的街道逛逛,好不好?”
景苍瞧虞绯抚着平坦的小腹,被束带箍起的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她好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可她吃的是零嘴……难怪这么瘦。
但该丰腴的地方是一点不输于其他女子,隐约还有和妇人比肩的势头。
发觉自己凝视过久,而且还在心里对她评头论足,他摇了摇头,暗道此非君子所为。
虞绯见他帷帽晃动,不懂他在搞什么,难道有虫子?
懒得管,只要他好说话就行。
她拉过丁香,走到一边,大声地报着要吃什么什么东西,偷看景苍一眼,他仍安静如鸡地坐着,她飞快地用口型嘱咐丁香一些事情。
丁香带着两个护卫去买吃食了。
虞绯若无其事地和景苍拉家常。
心中默默期待,他们三个能把她交代的事办妥帖。
她叫他们去看看哪个街道既热闹又没贴悬赏景苍的告示,或者趁官差不注意偷偷揭下告示,到时她象征性带景苍去繁华地带溜一圈完事。
虞绯给景苍一个蜀郡的风俗没讲完,丁香花容略带失色地回来了,她心道不好,向前一步,故意挡住丁香身体,大声问:“怎么了?”
丁香是个有眼力见的,装腔作势回:“小姐,我们有个护卫走路没看好,撞倒了一个小贩的摊子,人家现在叫我们赔钱,我们仨没带那么多……”
说完飞快地用口型汇报消息,“快跑,前方有官差拿着画像搜人。”
虞绯看懂,骇得双脚如被钉子钉在地上,拔不起来,她缓了几秒,扔给丁香一个钱袋子,“找个护卫给他们送去。”
她两眼逡巡巷子周边,却一下看到前方巷子口有几个红衣黑帽的小吏举着画纸朝他们走来。
“小姐,你不是说要裁秋衣,这边有家成衣铺。”丁香指着几米远的一家店铺叫道。
“对对对。”虞绯连忙点头,还是土著对这边熟悉,她转身去推景苍的轮椅,轻柔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抖,“姐姐,你陪我去买下衣服。”
第5章 情调
虞绯进到店里,才觉得魂魄从天上落到身上。
丁香充分发挥得力干将的作用,递给老板娘一锭金子,“今天我们小姐包场。”
“好咧。”老板娘笑眯眯地接过金子,关上店门,挂上“暂不接客”的牌子。
景苍瞧着虞绯有些慌乱地把他推进铺子里,终于忍不住开口:“虞姑娘,你怎么了?”
他双目清明,自然看到官差持着画像似在寻人。
她这般模样,他不禁怀疑,那些人是在找他。而她做了某些亏心事,故而不敢让他暴露。
虞绯听到景苍略带质疑的口气,心中不由恼火。
他根本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如果官差找到他,告诉他断腿的实情,他一定会任由朝廷处置她,她会步上和原主同样被活生打死、沦为肉泥的命运!
虞绯深深吁了一口气。
她还没给景苍下蛊,不能发大小姐脾气,要继续伪装成小白兔,获取他的信任。
她一手掐紧手心,一手抚住额头,佯作有气无力地:“没事,饿得头有点晕。”
景苍见她面容泛白、额头沁汗,不似作伪,心道原来如此。
却又想到她刚刚推他进入店铺时步伐极快、力气极大,转眼虚弱至此?
有点怪异。
不由又带上三分审视。
虞绯知道一句头晕糊弄不了景苍,用脚丫子想,他肯定隔着帷帽,窥探她的反应,研究她话里的真假。
虞绯不怕他看,她本来就没吃午饭,又被狠狠惊吓一顿,这会儿确实浑身发软、头晕目眩。
她倚着墙壁,低头垂眸,连声喘气。
“虞小姐这是怎么了?”老板娘眼尖,瞟虞绯一副如犯急症的样子。
“我们小姐说饿得有些体虚。”丁香顺着虞绯的话回。
“哦。”老板娘点头,似乎对时下少女为美节食不以为奇,递过来一盘糕点,白面馒头般的脸上挂着热情笑容,“若虞小姐不嫌弃,先吃上两块垫垫。”
丁香觑着虞绯的脸色,虞绯点点头,示意她接下。
糕点是普通的桂花糕,卖相粗糙,香气齁甜,一看就不好吃。虞绯却一连吃了两块,狼吞虎咽地嚼着,仿佛真饿狠了。
一方面她是为填饱饥饿的肚子,另一方面是故意在景苍面前演戏,以此证明,她进店之前的仓促慌张,完全因为饿昏了头。
“咳咳……”
吃得太急,一口糕点噎在喉咙,卡得她连声咳嗽。
“小姐慢点吃。”丁香忙端来一杯水,给她冲服。
景苍看虞绯像只饿极的小猫,饥不择食地吃着糕点,偏小嘴塞不下那么多,噎得她满面潮红、双眸盈泪。
他不禁想,是不是他三催四请急着去闹市,她怕耽误时间,才没去食肆用饭,叫下人买些零嘴充饥。
她在虞府三餐规律,瞧着并不很馋点心之类。
今日,像饿得狠了。
刚刚她慌忙带他进铺子,难道是饿得快要昏厥,怕在外面出丑,回光返照一般使力推轮椅?
这样,倒也解释得通。
“虞小姐不着急,吃完了我这儿还有。”老板娘打趣笑着,“还像个孩子似的。”
“我及笄了。”虞绯偷看景苍一眼,软软反驳,细嫩嗓音夹着一丝呛出的哭腔,更显稚气了。
景苍一手摩挲轮椅上的扶手,暗想,还是他杞人忧天,思虑太重。
即便虞绯有几分心眼,终究是个小姑娘,能搅得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