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没有,只是猫头鹰在叫。”高绪如确认无误后才关上了窗,回身揽过梁旬易的肩膀让他宽心,“冷静点,没有危险,家里固若金汤。”
听到回答后,梁旬易才明白是虚惊一场。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靠回椅背用手撑住了鼻梁,然而发狂般的心跳并未因此平息下来。高绪如见他嘴唇发白,额上汗珠直冒,连忙收了枪,勒令郦鄞把信件收拾好。梁闻生坐在椅子里同样寒毛卓竖 ,瞪大了双眼急喘着气,弓起身子不停地揉捻手指。
梁旬易伸出一臂把吓坏了的儿子抱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窝里,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情绪。梁旬易吻了吻梁闻生的额头,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冲他笑了笑:“没事的,哪有人会动不动就杀人。你今天在台上演得很好,我也想通了,让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对的。这样吧,我下周就帮你把空手道课退掉。”
“那我可以加入话剧团吗?”梁闻生问。
“可以,只要你喜欢。”
梁闻生这才展眉一笑,感激地抱住了父亲,又去和高绪如握了握手。郦鄞领着梁闻生上楼去卸妆,高绪如见梁旬易精神恍惚、面露疲态,只好将恐吓信的事搁置一边,送他回房去歇息。
房中陈设依旧,西窗后露出一线银白的流瀑,巨石与山体仅一尺之隔,如若危楼将倾;山谷里的清风从一无遮拦的露台外吹入窗棂,送来悠悠凉意,昼夜不舍。高绪如降下浴室四周的百叶帘,帮梁旬易脱换了衣裤,把他抱到淋浴椅上坐好。梁旬易蹙着眉尖,神色痛苦:“我现在明白了......可怕的不是恐吓信,可怕的是他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他把信放在梁闻生包里,他离我儿子那么近......”
高绪如眨了眨眼,默默地谛视着他。梁旬易拉住他的手,仰头说道:“我受够这种恐惧感了。我需要你,高绪如,我需要你保护我和梁闻生。只要你不让我感到害怕,我什么都听你的。”
“五天后梁闻生就结束期末考了,等他考完,我们到别的地方去避一避吧。”高绪如用热水淋湿梁旬易的头发,给他打泡泡,“离开这里,去一个风景优美、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梁旬易在他给自己洗头时握着花洒往身上冲水,点点头说:“好。我们可以去北方边境,那里常年气候宜人、风景如画。”
“去哪由你定。给赖仲舒和郦鄞放假,除了司机阿尔贝外,不要其他人跟着。”
“好的。”梁旬易毫无异议地再点了一次头,仰起脖子把脑袋往后折去,好让高绪如给他冲洗头发上的泡沫。
他微眯着眼,像昏昏欲睡的样子,自下而上凝视着高绪如的面容。后者偶尔和他对视一会儿,淡淡地笑一笑,始终镇定自若忙着手里的活。梁旬易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心里的恐慌消除了不少,也不再像方才那样魂不守舍了。耳畔擂鼓般的心跳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哗哗水声,和间或透过窗纱钻进耳朵的螽斯叫。
高绪如揉着他的发丝,问:“你就不怕我没安好心,把你骗去荒郊僻野害你性命吗?”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入职第一天你就能下手了。”梁旬易气定神闲地答道,中间顿了一顿,“所以你会这样做吗?”
水声停了,高绪如关掉喷头,将其挂回高处。但梁旬易没动,仍旧向后昂着脖子,用睁开的那只眼仰视对方。高绪如将他脑后的头发束成一股,稍稍拧干,然后把手放在他额前,用拇指轻轻抚摸着他额上细淡的皱纹。梁旬易没制止他的动作,还是那样看着他,目光中透出隐约的期许之情。高绪如垂首默然了会儿,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永远不会。”
梁旬易笑着把脑袋正过来,开始往身上抹肥皂。高绪如蹲在他跟前,给他涂抹保养用的脚霜,照着医生教他的手法细细揉搓脚掌和足弓,在他左脚脚心轻挠了一下:“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梁旬易抬眼往下一看,立时明白过来,“你胆大包天,竟敢挠我痒!不过你休想让我笑一下。”
说着,梁旬易弹了几下手指,向他洒了些水。高绪如笑着缩起肩膀避过水珠,抬手挡了挡,也洒水回击。梁旬易被逗得直笑,两人就这么玩闹了会儿,然后歇下了,高绪如继续帮他按摩双足。梁旬易边淋洗身上的泡沫,边问:“你刚才和吴芮帅打了一架,战况激烈,身上没事儿吧?我看他有好几次都打到你的两肋了。”
高绪如抬头了瞟了他一眼,心里有了个主意:“有个地方痛。”
“哪里?”
“这里。”高绪如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梁旬易果真上钩,俯下身去看高绪如手指点着的地方,以为他真的伤到了那处。解开衣扣露出左胸后,梁旬易把手放在他心口揉了揉,忧心道:“严重吗?”
当他的手放到胸上时,高绪如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从他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心头火花直冒,几乎化作一滩春水。当梁旬易摁着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按揉时,炽烈的柔情从高绪如心底生发出来,那只手好似春日的柳丝,温情又痛楚地抚慰着他的心灵,他甚至觉得心上久裂未合的伤口也在此时被治愈,“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高绪如故作吃痛地仄了下肩膀,拧起眉毛假装难受。梁旬易被他一吓,心里发怵,连忙停下手,焦急地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然而高绪如见好就收,重又笑吟吟地看向他了。梁旬易大呼上当,拧开热水往他身上浇去,笑闹间,高绪如被淋成了落汤鸡,最后不得不顺便在梁旬易的浴室里洗了澡。
梁旬易在旁穿衣,偷瞄到了高绪如身下模样可观的雄物,登时心下失惊,默念了两句清经。事后,高绪如送他去床上躺好,两人互道过晚安后才各自分别。
回到房间,高绪如在床头坐了会儿,晕眩感像潮水一样向他袭来。他和吴芮帅比试的时候是用了真力气的,身上被击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背靠着床板深呼吸几次,觉得眼睛又酸又烫,困倦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高绪如揉了揉后脖颈,忍住不适从柜子里拿出药瓶,就着温水吃了几片药,然后拉起毯子盖在身上,眉头紧锁着沉入梦乡。
另一边,梁旬易平躺着,柔风吹拂在他身上,月亮的清辉洒满了露台。他在黑暗中回忆今天,他曾有许多次为高绪如心动,尤其是看到他让吴芮帅吃了教训后,那种强烈的爱怜欲真是如火如荼......是呀,有谁不会对这样的男人动情?
但当他抬起手,看到手上的戒指时,突然又觉得羞愧起来。前不久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再与谁谈情说爱,可现在他就身不由己地依恋上了高绪如,而依恋往往是坠入爱河的前兆!梁旬易半是苦恼半是忧惧,忐忑不安地睡着了,然而他睡得并不安稳,整夜愁鬼缠身、梦魇连连。
......浮云散开了,露出明月苍白而硕大的脸庞。这是个多云之夜,在这样黑沉沉的夜空下方,横亘着巨大的山冈。炮火正在平坦的莽原上肆虐,隆隆炮声中,坦克群在卡布塔卡拉1低地恶战。
“那是我们的坦克吗?”
“很难说。”
“辨认它,告诉我,赶快!”
“妈的我快成瞎子了!”
“有敌人坦克在我们侧面,我们正受到攻击!”
“敌军在第二线方位,完毕!”
“找个目标,击毁它。”
“我找到一个,长官!”
“你他妈到底有没有找到目标?”
“我确认我看到了!”
“炮手装填穿甲弹,坦克方位锁定,炮管角度调整完毕。”
“装填完毕!”
“开火!”
“收割者7号,我们刚刚损失了弯刀6号!”
“天呀,收割者7号,你们打中的是友军!”
“什么?什么?”
“你误炸了弯刀6号,该死!”
“收割者7号呼叫弯刀6号,弯刀6号,能听见吗?”
“长官,我们在敌军射程内——”
声音在赤地上空回荡,高过亏缺的月亮,轻飘飘地消失在天轴上端。
还是同一个月亮。皓月衔在屋檐下,草地上淡淡地披着惨白的清光。这晚虽说月明星稀,却不知怎的令人难受。梁旬易倒在窄床上,用手盖着朦胧的泪眼默默饮泣,眼前反复闪回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却都与死有关:坦克里的尸体、新闻中那个被宣布死亡的男人......
空荡荡的隔离病房里充斥着窗外老树阴郁的喧声,一切都仿佛在旋转、旋转,在离他而去,使他那不停打着寒颤的肉体不堪忍受。他精神崩溃、万念俱灰,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泪水随即如决堤般涌了出来。这疼痛是那么锥心泣血,以致于他不去想将要做什么事,不去想做那件事的后果,而只是想摆脱创伤和鬼魂的困扰,一死了之。
他摸索着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到了冰冷的沉甸甸的手枪,如释重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枪口顶在太阳穴上,用力扣动扳机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