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喜欢现在的地方,大家都自扫门前雪。”
“随你吧。”
说完他就告辞了,随从在他身后关上了家门。吕尚辛在椅子里坐了一阵,怀着不愉快的心情尽责地吃光了瓷盘里的饼干。等他洗干净盘子出来,邻居家也消停得差不多了,只是狗吠还在大街小巷里回荡。从挂着褪色布帘的窗户望去,夜雾像尸衣一般覆盖在屋顶、钟楼和路灯上。
吕尚辛把装有资料的纸袋随手一搁,戴上拳击手套,仰着脸呼出一口气,鼓起腮帮,泄愤似的飞速击打梨球。事毕,他疲惫地离开沙袋,站在置物架前习惯性地歪了两下脖子活动筋骨。
架子上立着几个相框,其中一张照片里,吕尚辛穿着大学生橄榄球队的衣服,和兄长肩搭着肩,面向镜头微笑。他细看了那张照片一会儿,然后脱掉衣服,拿上毛巾去浴室冲澡。
他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有着宽宽的前额、悬直的鼻梁,五官和谐地分布在脸庞上,既不局促也不松散。尽管已经戒酒两年了,但他脸上还是留下曾经酗酒的痕迹:眸色发灰,眼眶很红,眼睑下有两撇阴影,一条刀疤切断了眉毛。不过他锐利的眼神可以让任何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
晚间,梁闻生做完功课,就被高绪如带去地下室训练,陀螺也跑去看他们练功。梁旬易请人来重新整修过场馆,室内宽敞明亮,各类器械一应俱全。高绪如穿了件短袖衫,把棉绸裤的脚口扎紧,将靠立在墙边的缓冲垫搬下来铺在地上。梁闻生不仅要学习拳法腿功,还要练习悬臂过杆、匍匐前进、攀爬跳跃,一个时辰后下训回屋时总是累得大汗淋漓。
高绪如钩住梁闻生的脚跟,两手一扳就将其摔到软垫上。梁闻生喘着气,拉住他的手坐起来休息,用干毛巾擦去脸上的汗:“这招你在和长毛象交手时用过,很管用对吧?”
“确实,简单实用,用来防身绰绰有余。”高绪如蹲在一旁说,“你要出奇制胜,绊倒对手后立即用手臂锁住他的脖子,再用拳头击打他的头部。速度要快,别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他们再练了几次,直到梁闻生动作熟练了才暂告一段落。休息时,梁闻生靠着壁镜喝水,看高绪如腾身跃起,在半空中转体两圈,最后一腿劈在橡皮假人的肩窝里。其力道之猛,那好似岿然不动的橡皮人竟摇摇晃晃地侧向一边,随即訇然倒地。这套动作对梁闻生来说就像在表演杂技,看得他既惊讶又骇怕,忍不住问道:“你的本事是在哪里学的?”
倒地的橡皮人被扶正了,高绪如佝着腰把它拖回原位,一边回答:“军队。”
梁闻生豁然贯通似的点点头,抱着陀螺的脑袋揉了揉,又说:“就像我爸的公司那样吗?”
“这两者可能有所不同。”高绪如擦了擦手掌,站在梁闻生跟前向他解释,“我待过的军队是服务于国家的,也就是我们的大老板是政府。你父亲的公司是做生意的,是为了盈利赚钱。公司训练出来的人是雇佣兵,他们为钱卖命,只要出价够合理,他们就可以受雇于任何人,去世界上任何地方打仗。”
“那我爸是‘战争贩子’吗?”
高绪如的表情僵了僵,定眼直视着男孩的眼睛:“为何这样问?”
梁闻生捏着水瓶摆来弄去,迟迟不肯回话。高绪如知道事有蹊跷,便再问一遍,梁闻生才从实招来:“这学期班里来了个转校生,他知道我爸是谁,总是在我面前说我爸是‘战争贩子’。”
“别听一些人挑三窝四搬弄是非,根本没有这回事,懂吗?先不管什么贩子不贩子——坐回去,陀螺——当着别人的面这样贬损人家父亲也不是什么正直之举,你必须得反击,不然他下回还会变本加厉。”高绪如伸出食指铿锵有力地说,一直蹭着梁闻生舔来舔去的金毛狗也被他威慑住,收敛玩劲,老实巴交地在旁坐好。
这严厉的教诲沉重地压在了梁闻生稚嫩的肩膀上。之后,高绪如把他叫过来,让他背对镜子坐在软垫中间,用胶绳将其双手绑在身后,又在他眼睛上蒙了黑布。做完这些,高绪如便见训练室的门被一根手杖顶开,接着梁旬易滑着轮椅从门后转了进来。高绪如朝他笑了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现在我们来实景演练。”高绪如绕着梁闻生边走边说,将两块橡胶踢板套在手上互相摩擦,以制造出噪音,“假如你被绑架,插翅难飞,以你的身量肯定斗不过劫匪,所以不要想着硬逃。如果绑匪被逼得狗急跳墙,你就小命不保。总之,你得镇定下来,保持冷静。集中精神了吗?”
语毕,他忽然俯身在梁闻生耳边重重拍击了一下踢板,发出吓人的砰响,令梁闻生浑身一颤。见状,高绪如大声问:“怎么了?”
“被吓到了。”
“被什么吓到了?”
“声音。”
“被声音吓到了?”高绪如又拍了踢板一次,“是不是以为枪响了?”
“它突然出现......”
高绪如把踢板一撞:“难道劫匪开枪还得等你准备好?”
梁闻生小小地瑟缩了一下,高绪如又道:“练游泳的时候不是已经不怕枪声了吗?难道你又变成了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
“大声点!”踢板再次相击。
“我不是胆小鬼!”
一声砰响后,高绪如凑近他,侧过头把耳朵送上去:“听不见,说‘我是男子汉’!”
“我是男子汉!”梁闻生把音量提高了八度。
高绪如抽出腰间的小气枪朝墙上的标靶开了一枪:“喊出来,把你刚才打拳的力气都用上,士兵!”
梁闻生憋足了劲喊道:“我是男子汉!我不是胆小鬼!”
气枪的扳机又按动了一次,枪声刺进梁闻生的耳朵,这次他竭力忍住心中的恐惧,端坐着一闪也没闪。高绪如这才收了枪,把蒙住他眼睛的黑布揭开,说:“听好,从今往后你要像个士兵一样,勇敢无畏,枪声对你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你是男子汉,而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被区区枪响吓倒的,懂了没有?”
“懂了。”
他们重复训练了几次,高绪如绕着梁闻生走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朝靶子开枪。不知什么时候会响起的枪声把梁闻生吓得直发怵,不过他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待最后一枪打完,训练就结束了。高绪如摘了梁闻生脸上的黑布,把拴住他双手的胶绳解开,给他揉了揉手腕。梁闻生疲惫地倒在垫子上打了会儿滚,才哼唧着爬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房。
梁旬易静静待在一旁给陀螺捋颈毛,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高绪如替梁闻生美言了几句,梁旬易就笑着放儿子上楼洗漱。事后,高绪如把梁旬易扶到走步机上,固定好他的双腿,让他能自行迈腿活动。梁旬易撑着扶手,努力走出一步、再走一步,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和高绪如闲聊:“你用训练特种兵的方式训练他。”
“因为这方面我有经验。”高绪如把软垫搬去墙边放好,搭着两臂趴在扶手上看梁旬易复健。
“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子。”
高绪如笑着撩了几下汗湿的头发,梁旬易见他眉眼盈盈,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他们在地下室里独处一阵,高绪如对着橡皮人练了会儿拳脚,腾挪转跃时身轻如燕,叫梁旬易越看越爱,最后两人载笑载言而归。
第41章 绑架
周一这天,高绪如去了趟医院。医生为他做完检查,问:“高先生,上次脑震荡后过了多久,你开始有偏头痛和眩晕症的?
“差不多马上就有了。”高绪如扶着膝说。
医生把脖子向前一伸:“你说这是车祸造成的?”
高绪如低下头捻了捻手指,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还是点了点头:“对,车祸。”
“好吧,那失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一直都有点失眠。”高绪如瞟了眼医生电脑上的透视影像,“我觉得可能和工作有关。”
“你是干哪一行的?”
“工程设计,经常熬夜、出差。”
医生略一停顿,然后尽量委婉地提醒他:“你得多加小心了。你的颈部第三节到第五节颈椎间有严重压迫,可能伤到了脊髓,这就相当于有个定时炸弹安在你身体里。”
高绪如把手放在膝上,抿起唇一言不发。拎着药从医院出来后,他坐进车里,阿尔贝马上收起耳机发动了车辆,一边问:“你怎么样?问题严重吗?”
“还好,小事一桩。”高绪如状若无意地敷衍道,看收费亭的横杆在眼前抬起来,“劳驾你在前面那家丹格瓦饼店停一会儿,我要去买杯姜汁汽水。”
同一时间,卢文森堡学校对面的酒店客房里,电视机在播放无聊的油漆广告。吕尚辛坐在床脚瞟了屏幕一眼,漠然地把挂在衣架上的长裤取下来叠好,放进行李包里。面朝市立公园的玻璃墙后,帘幔全部拉了上去,日光正强烈地照灼着茶水桌下面的一小块地面。除吕尚辛外,还有四个人在房间里走动,地上放着几只黑色牛津包,一架望远镜支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