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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他跟着叹一声,“我怎么不懂?老童,我们这一辈子,什么都不会,注定要拿起锅铲,顶着灶头火一起活下去。离开厨房这个方寸之地,就算待在崇明岛,管着好几个大棚,老实讲,都不及我在这里烧两个月饭来得快活。”
  “定性了,没办法,但还好,我有传承,”吴晓萍意指夏天梁,“虽然这个不听话的不上灶,但他开的天天,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人来人往,永远都需要这样一家小饭店在的,有种东西,它是不能断掉的。”
  某些精神,若想不灭,必是代代相传,那只与火为伴的手掌落到老友肩膀,“各人有各命,你的师徒缘,讲不定注定要在六十岁来。”
  “滚啊,那和算命的说你桃花运八十岁来有什么差别。我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从头教起?可笑伐,万一还没教完,我先辫子一翘,早登极乐,留他一个干什么。”
  吴晓萍乐了,“我看你这只老乌龟,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骂谁乌龟,你个老甲鱼。”
  千年王八万年龟,健康长寿才是真。两人互骂一通,却也交换了一些意见,等到累了,吴晓萍最后问,“决定好了?”
  童师傅吸完手上的香烟,摁灭。他开门,大踏步出去。
  *
  四月底,童师傅正式回归。
  此消息一出,大家喝彩,左邻右里全部挤来天天吃饭。
  这次回来,童师傅没有再蜗居后厨,大大方方出来,与众人打招呼,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跟班:赵冬生喜气洋洋,他已重新获得为童师傅打下手的资格。
  老法师言之凿凿:我先申明,允许你跟着我学艺,不代表拜师。以前想认我做师父的人,可以从乍浦路排到梳士巴利道了,就你,远远不够格,给我配三年菜,考察完了再说。
  单是这一认可,赵冬生已是喜不自胜,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做到最好。
  任务完成,吴晓萍自然交出皇位,返回崇明岛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一切回归原点,夏天梁掐指算算时间。东海即将进入禁渔期,他忙于下个季度的囤货,想找根发帮忙,提前进一批海鲜存着。
  对方答应了,但一通电话讲下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大约是经过毛伟林一事,根发近一年来变得和气许多,甚至勒令手下一帮人修身养性,不准再胡作非为。本人脖上两条比小指头粗的金链条也不戴了,换成一尊玉面弥勒佛,还戒烟戒酒,后颈的槽头肉都少两圈。
  麒麟小馆也不再是当代青帮的集散地,多了特惠的家常菜套餐,食安与卫生水平相继提升,生意更甚从前。
  好好的,不像遇到什么麻烦事情。
  悬念搁浅一个礼拜,某天,有客人在天天坐下。
  两人是从巨民路过来,说麒麟小馆好几天没开,自己只能换家食堂吃饭。
  问起关门原因,摇头,均说不知道,也不止它,隔壁马路几个海鲜大排档都像说好的一样,数日不见营业。
  王伯伯懒得搭理其他街道的商户业态,专注吃饭,不忘切一声,说当老流氓的报应,肯定是倒闭了。
  一倒倒一串吗?大家觉得不像,又听说虽然饭店不开张,几家店却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还在巨民路附近徘徊。
  哎呀,我们这里不是也有过吗?去年年底的时候来过一拨人,四处望,也不知道干什么。
  辛爱路居民提起这桩事情,王伯伯闻言,脸色忽而严肃,菜也没心向吃了,筷子拿在手上都不动。
  众人叽叽喳喳,猜测不一。唯独某位食客始终没参加讨论,笃悠悠吃完,开口:“是征收中心的人,巨民路那排商铺要拆掉了。”
  什么?一群人震惊不已,纷纷看向说话者。
  沈夕舟起身去柜台付钱,回过头,对他们轻飘飘道:“辛爱路也是,可能要拆迁了。”
  *
  消息是沈夕舟带来,他的酒客里似乎有些神秘的内部人员,喝多了嘴巴漏,传出一些风声。
  近年城市更新的大动作频频,尤其针对中心城区的旧房改造早已开始。上面的动迁计划是铁板钉钉,但具体范围,从哪条路起,到哪条路终,尚未盖棺定论。
  只是听下来,按照所谓的规划重心,辛爱路应该就在搭边的位置,可能性是一半一半,纯看上面这个框会扩到哪里。
  此话一经流传,辛爱路众人坐不住了。
  拆迁是大事件,不管哪种走向,足以改变未来生活。居民们议论纷纷,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间分成两派:一边是欢欣鼓舞,就差杀鸡拜神,感念上天开眼,终于让好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兴致勃勃探讨每户人家到底能拿多少补偿费用。
  另一边持相反态度,以王伯伯为首。老头子听说之后,急死了,整天往街道跑,要求一个确切说法。
  街道那边却守口如瓶,说这些上面都有安排,我们怎么好随便透露。
  这种暧昧的表示让一众支持者更加激动——像的像的,怕是真的要拆到我们这片了。
  王伯伯火气暴涨,说拆拆拆,成天就知道拆,把老地方全部拆光他们就舒服了,全部去建高楼大厦好了。
  居民说你也太极端了,我们也要支持国家政策呀,就算不是补钱,也是换房,改善生活有什么不好?
  王伯伯更加光火,直嚷嚷,辛爱路哪里不好?就算分我一套郊区的房子,我人生地不熟的,要来干什么?七老八十岁了,还要我换个地方从头再来啊?想得出的!
  支持拆迁的居民试图做他思想工作,说拆迁了,大家手头宽裕,另寻他处,总归比住在这条弄堂里舒服。你申请多少年美丽家园了,到现在都没轮到遇缘邨。刮风下雨天,要么外头水管爆了,要么哪家停电,老宁波七十多岁还在那边哼哧哼哧做维修。以及弄堂进来,门口那几个坑洞,挖陷阱一样,我们平时走路都要绕着走。
  几十年切身体会,说起辛爱路与遇缘邨的缺点,居民根本管不住嘴,全部倾泻而出。
  王伯伯听完,脸色阴沉,手一挥,说再坍板,也是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一辈子都住在辛爱路,早就决定好了,死也要死在这里的。
  居民连连摇头:犟得要命,这么一间房,黄豆大小,你住得那么起劲做什么。
  王伯伯回击:人死了也是住在棺材里,不一样小得一截截?我现在提前习惯,不行啊。
  晦气晦气!居民直言他实在顽固,遇缘邨一九二几年建的房子,房龄抵得上百岁老人,除了地段,无甚可取之处,不如拆了换点钞票或者新房。
  王伯伯被他们这么一说,气得肝疼,说你们能说能动,换个地方过日子也能习惯,但是里面一群八十岁的老头老太怎么办?小孩么小孩没的,你让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去哪里?没有这种道理!
  争执一时没有结果,两边都不相让,辛爱路的春天难得萧索。
  拆迁不止遇缘邨,如果整条辛爱路都在计划内,商户必然一并受到影响。几个小老板想法各异:胖阿姨的烟纸店是自家产业,态度比较坚定,随王伯伯,不同意拆走;水果店不同,店铺是租来的,红福态度就比较微妙,不过碍于胖阿姨的立场,暂时没冒头。
  99号也不轻松。体质的关系,徐运墨的耳桥打了两个月,复原得不算很好,近期开始频繁发炎,经常痛得他半夜睡不着。
  他们都为彼此在身上留下印记,互相消毒的时候,夏天梁心疼他,说实在难受的话,不如摘掉吧。
  不行,既然打了,就等它慢慢好。
  徐运墨说一不二,夏天梁也不再劝了,抱着他亲个不停,说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
  对方张开手臂,让夏天梁往自己怀里贴得更紧。两个人暂无睡意,聊天说到拆迁的事情,夏天梁迟疑片刻,问徐运墨怎么想。
  “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听起来,全都是传言,没有一个可信的,干嘛想那么多。”
  夏天梁习惯将目光放长远一些,说万一是真的呢,99号拆了,天天也可能……
  他有些烦恼,低声道:“童师傅回来,还以为好不容易回到正轨,可以顺利开下去,哪里晓得会碰到这种事情。”
  徐运墨打个呵欠,接着他的话,“如果拆了,你有什么想法?”
  “舍不得,但也没办法。我合同签了两年,到今年八月份,应该要续的。可要是拆迁这件事定了,续约是不可能了,我得提前做好规划,重新换个地方开店。”
  说完,他挤到徐运墨脖颈旁,轻轻咬一咬,“到时候,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走?”
  嗯?徐运墨觉得这话讲得像是邀请他一块私奔,夏天梁听了,浮出笑容,点点头,说:“对,我拐带你。”
  他沿着徐运墨的下颌线抚摸,继而亲上去,喃喃,“你那么乖,所以我来当坏人,我把你偷出来,再带走,去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轻吻,待移到嘴唇,夏天梁听见沉缓的呼吸声。徐运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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