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森林 第60节
梁惊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品牌官网上搜索,没想到[創意總監]一栏下竟然是chloe的照片。她斟酌再三,还是拨通了网上的联系电话。
说清楚缘由,chloe很痛快地同意帮忙,“不过我一阵走不开,搞个网上会点?”
“行,工作日下午6点到8点,会议链接我发你谷歌邮箱,”梁惊水夹着手机,在名单上chloe的名字旁轻轻一划,“不见不散。”
“咁劲啊单madam,从金融男的红颜做成创业人,要帮手随时搵我啦!”
温煦听梁惊水说要开工作室,直接拒绝加入,自己全职做网红,兼职陪聊,根本没时间折腾这种高风险的活儿。得知旧相识chloe现在是品牌总监后,温煦撂下手机,认真读了一遍“个性化时尚推荐平台”策划书,她的职责是利用自身流量为平台引流,在舒适区,也不是不能干。
比起公司资源,梁惊水更看重大学里的新鲜血液。然而,她在香港做模特的事被营销号放大,财团继承人情儿的传闻在a大内部传得有鼻子有眼。
师妹觉得她人好,拉了几个熟悉的校园记者帮忙撰稿,把模特经历包装成一段“为职业积累资源”的励志故事,强调优质女人能屈能伸的特质,模特赚的钱都砸进了创业项目里。这波逆向宣传,正中校园文化的下怀,统计学院的几位后辈前来助阵。
几轮筛选后,留下的都是合拍的人。
在公司内部开工作室属于违规操作,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叮嘱梁惊水别闹出太大动静。要是让总裁知道了,辞退已经算轻的,最严重可能直接被竞业禁止协议锁死。
四月中旬,app进入测试阶段,五月,一张匿名举报信呈到总裁办公桌上。
单百川捻着相纸的边缘若有所思。照片中是一群人聚在包厢吃饭,他一眼认出其中有公司员工梁惊水。
他又从信封里取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嘩,咁夸张?一年改两次姓?而家又姓梁,梁madam。”
梁惊水平静的声音接在粤语后:“我习惯跟我母亲姓。”
“那就是对你爸有成见咯。”
“要说一点没有,不太现实。”梁惊水笑说,“他很早离开了我们母女,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现在就只剩那枚戒指还在。”
……
录音笔的内容和照片有些出入,背景隐约传来水龙头的声响,像是在女洗手间偷录的。
音频里反反复复的内容让单百川皱眉,十多分钟后,他终于听到梁惊水提到违规开工作室的部分。
大忌。
他眉头紧锁,随后又听见梁惊水的声音,说如果有机会,她希望在这款app研发上市后,向高层负荆请罪,并将其转为公司内部的新业务线。
如果举报人真想揭露违规事实,完全可以删掉那些无关紧要的部分,以及最后的肺腑忠言。
单百川倚靠沉闷的椅背,从头听起。
“他很早离开了我们母女,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现在就只剩那枚戒指还在。”
“渣男送的戒指唔可能大得啦。”
“不,是一颗接近16克拉的祖母绿型蓝钻。”
清澈的女声从桌面传来,话音的分量穿透肋骨,令他胸肺微微震动。
那一刻的解雇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冷却。
她一直以来认定的父亲,竟然是他么?
单百川远望沉寂夜空,他想也许这些年纠结的点。
在那孩子眼里没多么复杂。
但也不至于简单到,单刀赴会去找他说,你是我的父亲。
到五月底,app已经具备了上市的条件。梁惊水清楚此时注册公司无异于自掘坟墓,一旦被发现,不仅可能面临强制下架,还可能招致法律索赔。
她将工作室期间的项目成果、核心技术、市场调研和潜在客户清单一一整理好,通过公司内部网发给部门总管。
邮箱中坦诚表明,她的初衷是为公司探索新的业务方向,而非故意违反规章制度。
当天下午,广海云链董事会召开临时会议。
会议室外,玻璃墙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屏幕上的ppt定格在关键页,几位老炮儿低头翻阅材料,时不时交换目光。单百川位于桌首,双臂环抱:“公司的核心定位在于科技研发,而你提出的方案更偏向市场跨界,这并不是我司的核心优势领域,不过——”
“我个人对这个项目有些兴趣。”
梁惊水唇际扩弧,朝董事会成员轻鞠一躬,“感谢各位领导的认可。”
在众人未留意的瞬间,她的眼中涌动着蓬勃的野心,无遮无拦。
上线短短三个月,app的活跃用户数突破500万,公司股票在一个季度内涨幅达25%。为此,忙活了半年的年轻人终于有了理由放飞自我。七夕最后一场,他们一拨人去了脱班社庆功,骰子塔、啤酒乒乓轮番上阵,到后半场,酒精涌上脑,聊天的尺度也逐渐飘远。
男大学生的学历和酒品通常无关。
开头挑起话题的是丁濯,一个大四生,五官透着几分阴柔,长发扎成辫子,是师妹推荐来的。
丁濯一直以为在a大名气很大的学姐比他年长几岁,后来得知梁惊水跳了两级,实际年纪还不到22岁,惊讶得不行,又追问她的生日是几月的。
梁惊水手起葡萄落,堵住温煦滔滔不绝的嘴,含笑道:“1月的,别听她胡扯,22岁都已经过半了。”
说来也巧,今年的七夕正好撞上她生日。这次她只想清静点,没想到温煦喝高了,嘴还是不把门。
丁濯在醉里点点头:“那前辈你还是比我大、一点点。”
情情爱爱的八卦在人多的场合总是热度不减。在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有个女生被问出了自己的crush,丁濯调侃她够行,忙成狗还能抽空暗恋人。
第二次啤酒瓶又指向她,周末专程飞来的chloe没打算为难同性,挑了个平和的问题:“你为什么钟意他呢?”
丁濯为首的一撮男生发出整齐的“切——”声。
女生红着脸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虚荣,他会分享他去北欧看极光、去坎昆潜水的生活,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让我一下子有点心动了……”
“得了吧。”丁濯嗤笑,“真是认知决定上限,我表哥,农村户口,大专生,学三个月德语过了a1,拿了个互惠生签证去奥地利,包吃包住,还能带薪休假跑去芬兰看极光。淡季交通住宿加上机票一共五千块,这样说的话,他那种挫货都能成你口中的crush了吧。”
女生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抹眼睛说她不玩了。
转盘游戏还在继续,眼看着提问的方向越发不对劲,全往“香港旧主”身上靠,梁惊水微笑着把刚才抽到的梅花8放到桌上,站起身:“厕所牌生效,在座男生全喝一杯吧。”
丁濯囫囵道:“这都上一轮的规矩了,现在是真心话大冒险,妈的规则早换了不知道吗?”
他口头上称她前辈,却并不把她当成真正的主事人。
梁惊水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潜意识认为她在香港的那份职业难登大雅之堂。或许连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个读过书的捞女,逃不脱“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俗套。
所以瓶口对准她时,他们只顾起哄喊“大冒险”。
对她的真实想法毫无兴趣。
这些明讽暗刺的人,是她团队里的得力战将。即便梁惊水腹中精于考量,也不想在庆功宴这天败了兴致,面上不显情绪,睫羽半覆下来,一双润丽的眼睛打量着丁濯,好像什么都懂:“现在说的话,第二天要记得好吗?”
同伴替他解围:“醒着还能记住就算神了,丁濯这阵子太拼了,连嘴都不灵了。”
“这单我包了,算是犒劳大家的辛苦。”
“我爱你前辈——!”“大爱无疆——!”
程雨晴是团队里的后端开发,平台的后台系统都是她一手操办,梁惊水很欣赏她的踏实和可靠。
梁惊水推开卫生间的门,镜子里的程雨晴眼圈通红,空气刘海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格纹裙上还沾了几片水渍。她看到梁惊水,连忙关掉水龙头,声音里压着委屈:“前辈……丁濯把我的crush说成rubbish了……”
心说还挺押韵。梁徽走到她身畔,低颈洗手:“同一所学校的同级,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高人一等,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程雨晴闷声应道:“前辈一定不会被这么说吧,你在香港那么红,还带我们创业做项目,总裁都认可了的。”
“想多了,我被说得比你严重很多。”
程雨晴摆明不信。
梁惊水挤了点洗手液,慢斯条理揉搓手指:“知道那些人怎么叫我的吗?高级鸡、捞女、坐台妹、小蜜、金丝雀,那时候我才20岁,听了几次就哭,后来想通了,因为我清楚我不是。”
“天……”
梁惊水把水弹到她脸上,嘴角一勾:“到底是你的crush还是丁濯的crush,他这么几句话就把你搞崩了,真是没出息。”
程雨晴哭唧唧地扑上去抱住梁惊水,嘴里嚷嚷着感叹,要是以后上班能碰到像她这样的上司就好了。
被安慰的人止住了眼泪,安慰的人却感到鼻尖酸涩。
今天是七夕,是她的生日。
人际圈的更替如四季轮换,她熟稔地与一群新面孔举盏欢谈。
程雨晴一走,镜中映出的梁惊水,卸下了表面的热络,回到了独属于她的孤寂世界。她的面庞年轻,眼神早已迟暮。
梁惊水掀开手机壳,露出一张黑卡,和一张记录在“曙光号”邮轮前的拍立得合影。
她朝照片笑得有些无力,凝望良久,将它重新放回壳里,捏着黑卡走了出去。
那晚的消费总额有八万多,几瓶洋酒都是上世纪的珍藏款,连精打细算的chloe都主动说要帮她分担点,梁惊水摇摇头,拿黑卡在pos机上“嘀”了一下,交易完成。
包括俱乐部会员,所有人看向那张卡的表情,都不单纯。
收妥黑卡,梁惊水目光悠然,对上五米外的一双灰眸。
狄鹤自称得了流感,每天用黑色口罩覆面,只露上半张脸。之前,他当着梁惊水的面,把内衣照烧成灰。
梁惊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烧了多晦气,你要是想看更私密的,跟我说一声,要多少有多少。”
自那之后,狄鹤就借着生病的由头戴了整整一个月的口罩,那款口罩修饰了他的脸型,的确有五六分像商宗,但梁惊水心中毫无波澜,看着他学林妹妹咳啊咳的,只觉得更像商氏叔侄俩的拼凑品。
忽然有些理解了影视剧里的替身,为何总不及白月光深刻。
铃响如期而至,梁惊水堵住一边耳朵接通:“商宗。”
拨来的是备注“好好先生”的号码,对面一开口,又是那般雪霁云初散的嗓音:“是我。”
商宗几乎没有犹豫便承认了身份。
那夜湖群的凉风丝丝入骨,叫他反悔在副驾装清高。她不仅不吃这一套,还愠剜了他一眼。
他刚刚踏下地,她就干脆利落地开着马自达走了,留他独自在道沿上杵着。看着空荡荡的马路牙子,他喉咙像吞了满口盐霜,又扎又痒,还有湖水的腥膻味。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小白眼狼的?
脱离了商卓霖的管控,这家俱乐部在会长狄鹤的带领下,音乐品味差得令人发指。梁惊水被炸到耳鸣,走到离店几步远的路灯下,在闷热的夜风里继续道:“刚才那笔消费算是定金。”
商宗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小白眼狼谋划多时的行动开始推进了。
他胸有成竹地等她继续。
梁惊水说:“商宗,你确定你想接任三井继承人的位置吗?”
这句问话,和当年梁徽帮商琛设局时的一模一样。
只是而今,她是在为谁铺路,又为谁设局?
商宗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