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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港森林 第61节

  梁惊水一口气堵在胸口:“你倒是说话呀。”
  “来香港的事,你和单百川请示过吧。”
  和聪明人对话果然省力。只是,她想听的那个答案,直到生日当晚也没能等来。隔着错落的楼宇轮廓,她望向纪念堂的大钟,指针正逼近23:59。
  商宗的声音在钟响前一刻传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另一声接踵而至,可惜钟声落定,祝福的话终究迟了一步。
  狄鹤不知在身后听了多久,一脸复杂:“合着你还是要跟他呗?”
  梁惊水畅怀地笑:“跟?这词搁我身上不合适,我就是个会写代码的小老百姓,狄少爷,咱别互相惦记了,我这正准备去香港开疆拓土呢。”
  小姑娘的京片子学得有模有样,狄鹤这半年像活在一出戏里,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在台上逢迎。有时候入了戏,就想看她居高临下的神情,映入眼帘的却是平静,像一出刚到高潮便被骤雨淋散的戏,余音未了,人已散场。
  “开啥疆,拓啥土,能不能直说?”
  梁惊水对他的微妙变化视而不见,像个去沙场出谋划策的幕僚,说现在商宗急需场外援助,她要去香港帮他一把。
  狄鹤嘲弄:“你帮他?你抬头看看天上几颗星星,他娶你过门的几率就跟那差不多。”
  广海哪看得见星星。这座光污染严重的城市,灰白色的天空中只有寥寥几颗黯星。
  梁惊水短促一笑:“是啊,他大我那么多,哪有脸老牛吃嫩草把我娶进门,不怕人笑话。”
  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连狄鹤都哑口无言。
  后来,荷光道附近的居民总爱提起那个八月的传闻,说无人机在夜空上盘旋了整整半个月,轮番投影出不同语言的“marry me”。无人知晓是哪位港圈大佬为心上人上演的这场盛事,满天繁星铺在触目可及处。
  过去二十年从未如此,广海的天际成了一幕不可复制的绝景。
  大家觉得这种方式既浪漫,又滑稽。
  可不管再怎么滑稽,狄鹤始终是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人。
  第59章 与他重逢在香港
  9月, 梁惊水被外派香港。
  app的个性化推荐功能上线后,迅速吸引了大批用户,内地的时尚消费者纷纷注册,香港的高级定制品牌和独立设计师也跟着入驻, 热闹得像个线上时装周。
  这个季度, 连资本市场都开始热议。
  董事会觉得她在数据分析上有一套, 干脆让她挑大梁,代表广海云链协助合伙人商宗,重组融资方案,争取逆风翻盘, 想办法修复银行的声誉危机。
  和她同行的是一位资深的战略顾问仇先生。虽说已经半退休, 这些年公司税务在他手里从没出过岔子。梁惊水看着他在商务舱里翻阅《容斋随笔》,觉得这趟有这根“定海神针”在, 心里踏实了不少。
  那本古籍有两页黏在一起,仇先生眼神不好, 怕撕坏了书, 是梁惊水蹲在他旁边一点点将书页抻开。
  居庙堂之高的人不在意外人目光, 阖眼让她念给自己听。原本刚到例假头天, 梁惊水耐心地逐字逐句读出来:“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曰……”
  乘务长经过时不免留意几眼, 悉心地在梁惊水背上搭了条毛毯。
  当她念到“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时,俏生生地笑起来。仇先生年届半百, 从眼镜框上方打量着她, 这才觉得有点意思:“怎么,是对这句有见解?”
  梁惊水说这命题千百年来换汤不换药。实在憋不住想笑, 您别嫌我浅薄。
  其实对这句的理解,离不开跟在商宗身边的那段日子。
  她回忆当年中环一轮接一轮的酒局, 桌下的动静比桌上真实,印象较深的,是每次不经意弯身捡耳环时,瞅见女人的丝袜缠上老总的西裤,商宗总会在下半场抓住她那不安分的腿,在众人脑涨囫囵之际,嘶哑地在她耳边说着见不得光的话;
  是他在回程途中,开车上大屿山提速,顶着呼啸的疾风跟她讲饭局上那个矮仔,在酒店里随时备着医生。
  那时从不想,也不懂,阴影能在人心里长成一片森林。
  只记得商宗问她怕不怕蛇和泥鳅,过了很长时间,梁惊水才反应过来话外的隐喻。
  从再见那个矮仔老总时的提防,到逐渐学会圆滑处世,哪怕心里明白,蛇和泥鳅迟早会顺着女部下的丝袜爬上去,梁惊水依然能笑着和他握手寒暄。
  也记得,商宗跟她说过一个辨别老花鬼的方法:看饭局里女客的座次安排。
  那天傍晚,梁惊水婉拒了同坐后座的邀请,坐在副驾,先到酒店放置行李。
  仇先生敲门和她聊了几句文学,文质彬彬的倒无逾矩行为。梁惊水用对待庞雄和老教授同样的方式回话,她打扮得随意,仇先生在她胸口扫了一圈,让她晚上穿好看点,他组了个熟人饭局。
  梁惊水笑意歉然:“仇先生,只是我身体不太舒服,女孩子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仇先生用一种上司关心下属的口气说,小梁,就吃个饭而已,不用你忙前忙后。
  梁惊水哪能想得到,隔壁的包间里,会有商宗和甘棠。
  位于铜锣湾的“厨魔名人坊”拥有米芝莲二星评级,菜品是仇先生喜欢的老香港口味。深绿色绒面地毯,中间放置一张圆形餐桌,一面玻璃隔断将包间与外部区域隔开。
  一屋子年轻小辈,大部分是早年从内地出来做金融的,此时陆续西装革履来到包间,站在椅子旁拘谨地杵着。
  仇先生虚托着梁惊水的后腰往前走,有小辈识趣地帮忙拉椅,“来,你坐这边,刚好我挨着,一个个给你介绍这些后生,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梁惊水穿了一件暗调礼服,领口规矩,裙摆垂到小腿,在一贯的审视目光下将餐巾铺到膝上,唇畔始终衔着浅笑。
  那些小辈慢半拍跟进,按资历坐下。
  仇先生冲浪网速不及年轻人,半听着梁惊水的意见点完菜,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哦对,商老板也在这家饭馆,我一会带你到隔壁打个招呼。”
  他没有注意到,次位的梁惊水把笑意收敛得一干二净。
  席间聊到政治,梁惊水左耳的耳洞没养好,珍珠耳夹随着撩发的动作掉到地上。
  她弯腰去捡,轻扯眼角,一双双西裤的腿整齐排列,桌下那个穿着丝袜逍遥自在的角色呢,莫非要由她来填补?
  她手心紧紧攥住耳夹。仇先生察觉到她兴致不高,仿佛安慰似的,在她手背上拍了两拍:“不用紧张,商宗没传闻中那样可怕,你就安静站旁边,话我来说。”接着忽视她的神色僵滞,和小辈们聊回今年的经济形势。
  那天香港刮了场横风。
  风力不及17年年初的天鸽台风,但高架桥上的限速调到最低,钢铁长龙盘踞在道路上,一动不动。商宗耳边充斥着女人的碎话,本能地想,今天就不应该出门。
  但甘家开出了优渥的资金支持。
  甘棠被稀里糊涂地推到他身边,传递一些她阿爸的意思,他们家的电网公司资金池深厚,投资一个倒台的商人合作非明智之举。但他需要一个“穷途末路”的桥段点缀局面,没明确表态反对订婚,甘总便认定他是准女婿,喊他去饭馆叙家常。
  商宗看到从厕所走出的梁惊水时,这场重逢显然偏离了他预设的时间线。
  他记得那是条长长的走廊,石绿绒面铺就,冷色的灯光敷在她脸上,唯有疲倦和麻,一条黯淡长裙套着娇艳若花的身躯,像长廊里的异乡客。
  *
  回忆2016年11月14日,朋友圈被“超级月亮”的高清返图刷屏,各种奇形怪状的月亮占满了版面,人们宣称国产机拍出来的环形山比苹果用户的清晰三倍。
  这是自1948年以来月球最接近地球的一次。
  梁惊水至今难忘,她和商宗在露台围着暖炉取暖,一边研究天文望远镜。
  晚上七点,梁惊水半跪在露台上的软垫上,眼睛贴着天文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调试焦距。镜头里,月亮像个被人揉皱又抹平的白团子,她一本正经地冒出一句:“这月亮要是会说话,估计第一个问咱的就是‘我脸上这坑多显老啊?’”
  她刚洗完澡,身上就披了条浴袍,抖着身子被暖炉烘暖。
  商宗手抚着她大腿往里,无名指捻了一把,她飞快收拢下摆,眼眸清澈又坦荡:“你想干嘛?”
  整个浅水湾亮得荒唐,他就是想干嘛,也不好干。
  商宗盯了指尖半晌,嘴角浅浅勾起:“你这不都已经告诉我了吗?月亮都懂了。”
  梁惊水懒得搭理这个色鬼,转头望了会月亮,镜头缓缓下移,即将对准小卷毛家的阁楼时,一股托力截停了她的视线。
  商宗在她耳边说,好奇心太重的人,小心——
  月亮照在她幽静的、没有忧愁的一双眼里,脸颊蒸腾绯红,气哼哼地说谁要和你一起过。
  那年十一月他们闲得发慌,却也成了半年里最难忘的一个月。梁惊水能有什么烦恼呢,唯一的忧愁不过是躲不过姓商的色鬼。等她例假一结束,又和久逢甘露一般放浪。
  以为很多事可以无限重复,当她意识到幸福的时候,那段时光已经成了回忆。
  此后十年有余,也再无那样一个窥见盈满轮的夜晚。
  梁惊水在筋疲力竭的2018年,与他重逢在香港。
  外边似乎起风了,大约比她刚才捧的一掬水更提神醒脑。
  她斜斜地倚在墙壁上,环抱手臂,看着过道的顶灯在商宗脸上投下光影,灰眸柔软成一洼盆地,故事感像小河汩汩地淌出来。
  他淡声说:“来早了五天。”
  梁惊水笑笑,说是她上司的意思。
  他点点头,神情无定。
  梁惊水眼尾瞟见转角的倩影,拨弄着裸色的指甲,指腹在指节上蹭。那是她起烟瘾的习惯,商宗无奈地用舌尖抵了抵牙根,忽而听她道:“不觉得很像吗?”
  他停顿几秒,顺着她的心思默契作答:“《花样年华》。”
  “bingo,这感觉就像在重现里面的偷情戏。”她洒脱一笑,“喏,正主过来了,商先生,我们未来会议室见。”
  甘棠也恰好瞥见了梁惊水,v家秀场上的出糗事件至今记忆犹新,她下意识忌惮着那两人不足一米的距离。
  可她到底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商宗身边,站在了与梁惊水对立的方位上。
  “原来你们先碰过面了。”另一边走来的仇先生酒意稍显,他笑着拍了下手,指向包厢的位置,“走吧,到我那边聊聊。”
  服务员添了两把凳子,梁惊水坐在原来的座位上,脑子钝化。
  短短两年竟有如此巨变,她隔着长长一张红木圆桌望那对青年佳偶,成了他们比翼双飞时刻的见证者。
  仇先生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她肩峰,笑得和气,对商宗介绍:“我们公司的梁惊水,挺机灵的,不过还得多磨练磨练。”听来意在点拨,手劲在她肱骨上紧了一点。
  商宗面无表情,看着中年人枯皱的手压在她肩窝,碰歪了那只珍珠耳坠,她微微侧脸,陪仇先生笑得狐样慧黠。
  令他莫名想起曾经,在波音777-300er遇见梁惊水的场景——一名故作情场娴熟,衣着清纯,却在下机后抽着烈性香烟和自诩千杯不倒的女孩。
  那些遥远而模糊的影像让他恍如隔世,抿了口凉掉的普洱,撇开视线,与席上宾虚与委蛇。
  梁惊水没熬过半分钟,一把拂开那只咸爪子,抬起微红的眼圈与他对视。
  眼神像在求援,又像是在控诉。
  第60章 “别走了,留在这。”
  盛宴华席间, 石英石转盘缓缓旋转,上面摆着“龙虾蟹皇糯米球”、“燕窝酿凤翅”等名字华贵的菜品。面前的汤碗早已凉透,映出梁惊水妆容清淡的脸。
  美艳挂一旦没了心气,往日的那股悍劲儿便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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