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57章 人头喷泉案(七)
  房间里就剩下了宋忱和季钰。
  季钰额头已经用一片纱布贴上了,看样子的确没有大碍。
  宋忱向他大致询问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到房间。
  凌晨一点左右,宋忱模模糊糊醒来,准备去厨房接杯水解渴。
  可客厅阳台的灯竟然亮着。
  “……季钰?”
  他走上前去。
  这个点了,季钰还没睡?
  阳台上的人冲他笑了笑:“你也没睡?”
  “刚醒。”宋忱在他腾出的位置上坐下,“现在睡不着了。”
  季钰淡淡的目光回到窗外的夜幕里,眸底深色,似有怀念的望着外面景色。闲聊似的,问:“宋支……还没机会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做警察?”
  宋忱指尖一动,随即浅笑:“大概……因为我父亲是警察。”
  “那你父亲应该很优秀,能成为你的目标和追求。”
  “……嗯。”
  季钰递给他一听饮料,眼睛没看宋忱,犹如忽然间想起一件值得谈论的话题:“那你知道上苑小区的一场火灾吗?就是发生在庭阳省湛州市,不过时间过去很久了,听说过的人很少。”
  闻言,宋忱身形顿时一滞,缓缓转头看向他。
  他似无所觉,继续道:“听说大火烧的是十八楼,高楼层,没什么人生还。火灾起因并不简单,好像……是人为放火。可惜了,火在半夜燃烧起来,火险报警器被毁坏,那一层的居民大多葬身了火海。”
  他每说出一句话,宋忱心中就一颤。等他说完,宋忱已经抿紧了唇,低下头神情晦涩的望着手里的饮料瓶罐。
  半晌,他才状似平常的回答:“……听说过。”
  季钰笑问:“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宋忱愣了愣,猛然抬眸看他。
  是啊,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况且传播度并不高,他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刹那间,他想到季钰从浴室出来,他在他左肩到锁骨的那一片看到的伤痕。那疤痕他再清楚不过了,明明白白的,是烧伤。
  他的心脏猝然间沉到了水底,丝丝的沁入剔骨凉意。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季钰却笑了,解释:“我不是从那场火灾里出来的。知道这个,是因为我小时候爱玩火,我爷爷就拿着这个故事来吓唬我。可我最后还是被火烧着了一次。从那以后我就对火有了畏惧之心。”
  被攥紧的心脏瞬时间又被松开,宋忱心跳速度缓缓恢复,对此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季钰看出他的紧绷,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话题:“宋支,陆队有告诉你我的事吗?”
  他记忆犹新:“……嗯,说过。”
  “他们是不是都很敬佩我孤身护住了四名学生?”
  “嗯。”
  “呵。”季钰莫名嗤笑一声,自嘲道,“我哪里是护住了她们,分明是害了她们。”
  乍一听,宋忱颇为讶异:“什么……?”
  “我当时顶着断墙,支起三角结构才避免了我们直接被填埋。”回忆起那段记忆,他不自觉握紧了掌心,易拉罐都有些微微变形,“……但有个女生的腿就是因为我才……在我撑了撑了二十分钟后,我终于撑不下去了,趴倒了。……那个女生的左腿就这样被碾压住,直到十几分钟后支援到来。”
  那时候的惨叫声刺得他耳膜疼的发颤。
  他听到女生在求助、在哀嚎,可他仍然倒着,后背是一片脊梁被生生压断般的剧痛,他撑了二十几分钟,左臂从一开始就因为阻挡墙壁坍塌而被冲击得骨节错位,在强撑的这段时间,断裂的小臂骨头穿刺皮肉出露,那钻心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血肉模糊,他眼里浸入了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的液体,灼烧起来。
  他的确站不起来了。
  可谁又能告诉他,在他选择倒下放弃的那十分钟,支援就会来到。
  他们都说他是英雄,独自撑了将近半个小时。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塌下肩膀的那十分钟里,一个女生的一生被他毁了。
  左腿高位截肢。她躺在医院的那一年,与她理想的大学擦肩而过。
  宋忱抬起的安慰他的手顿在了半空。
  “……其实贺晨说的没错。”季钰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得很是难看,转头对上宋忱的眼睛,“宋支,总有理由可以让我不用内疚。把责任推给作案者,或者迟来的警队,或者做出错误判断的贺晨——但直接元凶最终都是我。……宋支,是不是?”
  这个时候,宋忱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脑中一阵隐隐尖锐刺痛,却不是因为季钰的经历,而是他想到了他自己。
  当年那场火灾的发生,是纵火者的错。可是要不是他,那一层的人不会受到牵连。他的父亲是一个靶子,他是替报复者瞄准靶心的帮凶。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些无辜的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错在我……”季钰说,宋忱的呼吸却逐渐发颤,“我怎么偿还她?偿还不了……”
  宋忱疼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偿还,可道理谁都懂。他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赎不清罪。
  季钰叹了口气:“……罪是赎不完的。”
  万籁俱寂。
  *
  不知道贺连泽是不是在公安厅待了一整晚。早晨一行人过去的时候他早就在办公室里了。
  几个人气色俱是不太好,要么眼下青黑,要么脸色虚白,让邵安久觉得自己与大家格格不入:“你们昨晚……夜生活挺丰富啊?”
  他昨晚睡得早,一进酒店就往床上一躺,不理世事,并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韩奕觑了眼季钰,把邵安久拉到一边简单的告知了几句。
  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贺连泽已经泡好了一杯咖啡,出声说:“贺晨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算是对季钰有了个交代。
  这个结果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虽说贺晨是贺连泽的表弟,但贺连泽为他出面收拾了许多烂摊子,该尽的情谊早就尽了,如今贺连泽对他没剩多少感情,对这件事本就可以置之不理。昨晚去了一趟派出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
  他留意了一下季钰。
  按照对方的实力,明明不应该会被贺晨打伤。
  只是几秒钟,贺连泽又收回目光。
  反正贺晨如今与他没有关系,他在派出所多反省几天也与他无关。
  琐事忙完,纪宁没被小插曲影响,将他查到的信息陈述了出来:“我调了监控,查出了宋队说的那个小男孩的所在,就住在旧城区里。我去查了,那小孩确实是被诱导了。有一个人唆使他把他带去了小路上,并且承诺把气球送给他。”
  林瑞激动道:“诱导他的是那个布偶猫吗?”
  “对。”他肃然,“不过那小孩说的是‘猫猫不会说话,会画画’。那个人不时口头唆使,是画了画。”
  “画画?”
  宋忱一下子就联想到画展。可正是因为以画的形式,这更令人起疑。
  明明口述更不容易留下把柄,那个犯罪嫌疑人为什么却采取更有端倪的方式?
  看来辛之卡的画展,他们必须得亲自去一趟。
  邵安久瞧了瞧他们这边的情势,似乎并不需要他,于是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一直锁眉盯着手机的陆和锦身上。
  陆和锦本来在细细查看着宋忱拍摄下来的路口的照片,背后却有一个黑影缓步靠近。
  他一个不注意,手机就被人突然抽走,邵安久的声音随即在他身后响起。
  “哎呀,还在琢磨线索啊。”邵安久看了他一眼,指尖在他手机屏幕上一划,“线索急不来的,别干上火了。瞧瞧……哎,这不是宋队长吗?——等等,你别抢啊!”
  他回身躲过陆和锦,眼睛不离屏幕。
  上面的照片很明显,正是宋忱和程冬阳初到客宜市拍的一张照片。
  陆和锦是真的沉了脸:“还给我。”
  “哈哈,不逗你了。”邵安久干笑两声,依言准备递还手机,却在陆和锦伸手接过的前一秒骤然顿住了。随即他眉头筱然一皱,猛地收回手,两指放大了那张图片,口吻兀的一沉:“……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陆和锦本来阴沉着,循着看去。可待他看清他放大的照片时,同样刹那间僵滞住了表情。
  无他,照片中楼下那个黑魆魆的模糊影像,正像是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六月二十七号的一张照片。照片从宋忱他们住宿的酒店阳台向广场拍下,在阳台上宋忱的身后、底下就可以看到漆黑的广场。
  而广场中央的喷泉上,不难辨识出立着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模糊的一团。可他们经历过人头喷泉案,此刻怎么会猜不出那是什么?
  他们心下俱是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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