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脑子里刚升起的其他念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再次被排斥了出去,重新一空,转而接纳现如今眼前事物。
  老爷子居然又找上了他。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心。
  宋忱打开门,一开口才猝然发觉自己嗓音哑的不像话。
  不过不等他反应,老爷子就一步跨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急迫的念道:“……钥匙,钥匙……钥匙!”
  “钥匙?”老者的双手粗糙,皮肤皲皱,闻言宋忱下意识往他手上看去,果然只看到他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没看到挂在上面的一把钥匙。
  宋忱问:“钥匙丢了吗?”
  他唔唔喃喃的说话:“丢……丢了,钥匙……”
  宋忱早听工作人员解释过,老爷子阿尔兹海默症,除了他孙子之外,一直记得的就只有一把原来家中的钥匙。因为怕把钥匙弄丢,工作人员还特意用线给钥匙串上,戴在老人手上。
  所以即便他如今依然是晕乎乎的,但注意力全放在了老者身上。
  “钥匙在哪丢的……你刚刚去了哪里?”
  老人吱唔了好久,说不清内容,只是重复着“下面”两个字。
  宋忱首先安抚老爷子,让他冷静下来:“我去找,马上就可以找到的。你等我一下。”
  老者算是听懂了他这句话:“这……等你,我在这等你,你去找……钥匙,我要钥匙……”
  他让老人待在家里后,又马上跟福利院联系上,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找到了老爷子。
  做完这一切,他抬手扶上额头,刚刚关注力在其他地方,以至于一时没察觉自己头昏脑涨,四肢提不起力气。不像感冒……但他现在得先去替老人找钥匙了。
  老人的行动轨迹还比较好认,他来公寓一直都会重复当初自己带他来时走的路线。
  宋忱循着路线边走边找,还好一路上行人不多,被人捡走的几率下降了一点。不过他只是俯身探查了几次,后来再直起身时的那一霎他眼前暗了暗,有刹那的黑暗。
  幸而旁边有人注意着他的奇怪举动,所以在他摔倒的前一刻扶了他一把,被吓得不轻。
  这情况只持续了几秒,宋忱站稳后对那人道了声谢,终于重新注意上自身的异样。
  很古怪,看来得去医院一趟。
  好在他不多时就在小路旁的灌木丛中找到了那把钥匙,用红线串着,但显然受到磨损断裂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捡起钥匙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回走。
  视野里事物颜色莫名渐渐变淡变黯,光晕更是一点点占据了他瞳孔视物内,忽而闪过一小片星点。
  宋忱反应过来时骤然伸手攥住楼梯栏杆,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身形,没有直接从楼梯上栽下去。
  钥匙被他紧紧抓在手心,背后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直至此刻在他心惊肉跳中他才发觉,自己居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大脑的昏沉根本与他自身精神无关。
  可才察觉没几秒,一声爆鸣就倏地刺透他脑海,接着整栋楼的住户都躁动起来。
  鸣声尖锐刺耳,反复爆鸣,住户没反应几秒就奔动起来,惊慌失措的大喊相告:“是火警报警——着火了!着火了!”
  “报警啊!报警了吗!”
  “——从楼梯走!——从楼梯下去,别坐电梯了!”
  紧接着陆续有人闯进楼梯间,往楼下狂奔。
  有一位抱着女儿的父亲慌忙跑出,匆忙中撞上宋忱肩膀,宋忱立马就往旁边歪了过去。那位父亲慌张道歉,但根本不敢停留,更加紧紧抱住孩子奔出去。
  宋忱扶住栏杆,巨大的嘈杂声中他听见火警报警仍在尖鸣,在混乱失措的人声里混沌的捕捉到一个数字。
  那是他公寓所在的楼层。
  ——着火了。
  延迟这么久脑中终于形成了这个念头,他猛地呛咳一声,肺部充气排斥剧烈起伏,伸手拨开人群就竭力往上爬。
  不仅是逆流,而且莫名的身体状态,让他仿佛置身于低压环境里,脏器与肉体重重挤压,压迫得心脏搏动速度愈发快,每一声都砸响在耳膜旁一般,血泵飙速加快,全身血液都犹如往头部涌去,大脑钝痛昏沉,四肢也灌了铅般沉重。
  “嗬……嗬嗬……”
  缺氧的窒息感让他只能用嘴呼吸,喉咙里不可控制的发出破风琴似的的残响。
  他得赶上去……
  耳畔声音越来越模糊,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让他不要上楼,但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海里残存一个想法支撑着他迈动双腿。
  “轰——!!!”
  整栋楼似乎都震动了一瞬间。
  宋忱身体一倾,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仅剩的一个念头随着沉下的思维沉寂湮没。
  ……老人还在他家里。
  ……
  ……
  ……
  *
  “嘀嘀——嘀——”
  “都让开,把人推进去!”
  “氧气机,除颤仪!上除颤仪!”
  “心跳停止,360j……患者无反应,增伏……”
  “嘀——”
  抢救室大门轰然关闭,隔绝了焦急人声。
  室外是一片沉静。
  门外站着几个人,丁渠深便在其中。
  不多时,另外一群人就狂奔而来。
  “——丁主任!”韩奕猛地在他跟前停下,顾不上不匀的呼吸大喊,“怎么回事?宋队呢,宋队呢?”
  丁渠深掠过止步在他面前的特案组成员,眼色沉沉,头一回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说的宋忱出事了,到底怎么了?”贺连泽紧紧绷着声线,脖颈迸出青筋,宛如下一刻开口就会崩断,强硬的阻挡在他身前,“宋忱怎么样了?”
  他们一行原本在为刑侦队送行,中途丁渠深紧急给他们打了电话。电话里他同样没说明白,只告诉他们宋忱所在的公寓失火爆炸,宋忱当时在那栋建筑中,受到重创。
  失火爆炸,这四个字一出来就惊得众人钉在了原地,待到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奔在来的路上了。
  但此时丁渠深沉默的态度显然给了他们闷头一棒。
  韩奕声音已经细细颤抖起来:“宋队他……他没事吧?失火爆炸……宋队他不在爆炸现场,应该不会受太严重的伤的……爆炸伤害是有范围限制的……”
  丁渠深仍然保持沉默。
  “丁主任,你说话啊?”
  他们之后,又响起刺耳的脚步声。最初急促不已,可当要靠近他们时反而缓慢下来。
  贺连泽等人回头,愣怔:“亭柳……”
  谢亭柳是刚刚从隔壁病房出来的。她同丁渠深他们一起来到的医院,那时候医院里正忙着处理火灾伤员。伤员不多,而且伤势也不严重。
  直到宋忱全身烧伤的被推进手术室。
  那时候他被众多医生护士推着进入,人影重重遮挡下她仍旧看到了对方身体,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幸免。焦黑,红褐色的大片大片伤痕遍布,触目惊心。哪怕她只看到了一眼,也不敢再确认。
  她也不敢承认,伤成那样子的人,很少活得下来。
  谢亭柳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小,越渐缓慢,最后在特案组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蹲下了身,低头掩住了面容。
  一阵寒意散在众人之间。
  走廊上断断续续响起对方隐忍的呜咽,哪怕如今他们没看到宋忱,却也如同清楚了所有情况。
  “怎么可能……”韩奕喃喃,“不可能的……”
  他当即转向丁渠深,“丁主任,你说说话啊,你解释一下……解释一下宋队他没事,肯定是我们想错了……”
  段正松就坐在丁渠深身边,已然沉默的听着他们的话听了很久。一直到现在他才兀的起身,鲜少严肃到径直打断了他们:“好了。”
  他没将视线直接投向即将泫然欲泣的众人身上,背着手侧过身,看不到他低沉哀寂的表情,“你们,……尽早替他收拾一下衣服。”
  “等会儿他出来,别掀布,……不好看。”
  这句话出口,终于将大家的心理击溃。
  贺连泽猛然怔住,头一回不能理解这些字组合起来底下透露出的意思。
  程冬阳和纪宁面色空白,茫然的听着韩奕的哭腔。
  丁渠深始终未曾抬头,那道单薄的身影矗立在手术室门前,一动不动。不过他余光里逐渐多出了道阴影,却发现是贺连泽生生挪步过来。
  “……他还在抢救,不一定会死……”
  他一步步靠近抢救室大门,“还没有结果,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好,可以抢救回来的……”
  “贺连泽!”段正松拦住他伸去开门的手,览过他们的神情,最终撇过眼,语气沉沉,深有疲倦与哀恸,字眼一个个从他嘴里蹦出来,“就不能给他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吗?”
  犹如晴天霹雳,几人浑身一颤抖。
  沉默的空气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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