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奶奶把况嘉一后脑勺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抚顺。
“他叫什么名字?”况嘉一问。
“我也不知道。”奶奶在他头上摸了两把,收回手,“但上次我住院,他爷爷腿也伤了,我在路上碰到过他俩,挺高一孩子,背挺的很直。”
她看况嘉一的表情,疑问道:“你认识吗?他应该也还在上学。”
况嘉一端着水默默地喝,之前奶奶和女人的对话况嘉一差不多都听到了,加上以前的见闻和刚刚奶奶的话,他大概可以推测出来关于谢绥抑的零碎背景。
出生就被妈妈抛弃,爸爸不知道因为什么欠了很多钱,赖着不还,全堆到谢绥抑身上。爷爷对他很好,所以他舍不得和家里断开关系。
他要努力读书,要赚钱还债,以及时不时还要面对追债人的恐吓和莫须有的挨打。
这些放在正常人身上尚且很苦,可谢绥抑还要独特一点。
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哑巴。
即使有很多的苦,即使有人愿意倾听,他也说不出来。
埋在心里,能发出的最多是像那晚撞地后短促的闷哼,那是他仅有的声音,如果不是靠的很近,听都听不见。
况嘉一放下水杯,喉咙里的水咽不下去了。
他呼出一口气,扯扯唇,“我也想不认识。”
如果不认识谢绥抑就可以改变谢绥抑的出生,改变他的命运,那况嘉一宁可不认识他。
吃过晚饭况嘉一就要回去,奶奶望着外面的雨,“明天再回去吧,现在雨这么大。”
“就是因为雨很大,这么下一晚,我明天可能都回不去了。”
“你这孩子。”奶奶拍他,“怎么听不懂话。”
老人家舍不得孙子,还想留他住一晚。
“下周,下下周。”况嘉一讨好地说,“我放半月假就回来。”
奶奶把还有余热的蒿子粑粑递给他,催道:“赶紧走,别回来添乱。”
况嘉一笑着接过,“那我肯定还要回的。”他撑开伞,转身挥手,“您别送了,我叫的车就在外面,奶奶拜拜。”
上省道前有一段还没修好的泥泞路,况嘉一坐在车里,感觉自己在坐摇摇椅,雨泼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天和景。
他拿出手机,七个小时前远溪市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三个小时前变成橙色,三十分钟前又新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
开上省道车速提了上来,路过一处水洼,车子两边绽开数米高的水流,司机豁了声,嘀咕:“这是开船呢。”
后座的少年人不讲话,司机干脆把车载广播打开,新闻正在报道今天的大雨。
“下午三点,地铁三号线紧急停运,五点恢复正常运行,其中衡洲道站不停留。”
“由于大雨,目前衡洲道暂停对外开放,请去衡洲道游玩的旅客规划好出行安排。”
“据了解,远溪东部地区由于地势较低,地面水位上涨三十余厘米,部分商区和居民区受到暴雨淹袭,目前市区已启动防汛应急响应,请各位市民注意自身安全。”
“……”
况嘉一安静地靠在椅背上,霓虹路灯光透过雨幕玻璃,照在他脸上,像彩色的琉璃。
解锁手机,况嘉一朝前问:“师傅,我们还有多久到?”
“不好说啊,那边交通管制了,估计还得四十多分钟。”
况嘉一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串号码,是上次他拿谢绥抑手机给他妈妈打完电话后,从他妈妈手机上存过来的。
应该是谢绥抑的电话号码。
况嘉一犹豫不决,几个字打了又删,谢绥抑住的地方就在远溪市东边,还是地下。
这样大的雨…
况嘉一最终还是编了条短信发过去。
【你家还好吗?】
后又补充一条。
【我是况嘉一】
没有收到回复,三十分钟后况嘉一问司机快到了吗。
“还没,又堵了,估计还得半小时。”
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况嘉一和他商量:“改个目的地行吗?”
不等司机回,况嘉一又说:“手机上的订单钱我照付给你,另外那段路按三倍价单独给,可以吗?”
“你去哪?”司机谨慎地问。
况嘉一把手机上圈出来的那个地址给司机看,司机估算过距离和价钱,答应了。
九点,况嘉一到了上次从地下室打车回去的地点,他看了看手机,没有未读短信。
把手机收口袋里,况嘉一撑着伞凭借记忆向巷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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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鸡蛋面
风大,雨也猛,雨水沉沉地砸下来,把伞面砸得砰砰响。
况嘉一不得不用力握紧伞柄,微微倾身向前走。
第三次看到那个商店的红色招牌时,况嘉一气笑了。
又走回原点了。
明明是按着记忆里的走,怎么就找不到那处栏杆,那截阶梯。况嘉一都怀疑是不是谢绥抑会魔法,把地下室隐藏了。
裤腿和鞋子都被浸透,脚下变得又湿又重,况嘉一只好走到商店屋檐下避避雨。店子早关门了,它处坡上,地势高,勉强还有一块干的地方。
收好伞,况嘉一又往里靠了靠,手机里的信息还是没有收到回复,雨不断地溅到台阶上,分不清周围弥漫的是雾还是水汽。
况嘉一穿的短袖,在那站了十多分钟,手臂上已经是一片冰凉,他擦掉手臂上的水汽,再拿出手机,九点四十了。
调出那串已经能背下来的电话号码,况嘉一按下拨打,通话音响了十二下。
自然挂断。
况嘉一等了一会,拨第二个,还是没人接。
起初况嘉一还有耐心等系统自动挂,打到第四个还是没人接,他有点着急了。
况嘉一不间断地连续拨打几次,机械的嘀嘀声持续地淹没进雨里。
雨夜把时间拉的漫长,嘈杂得惹人心烦,不知道拨了多少次,黑夜里突然传来空远的来电铃声。
况嘉一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等待接通中。
他挂掉电话,那来电铃声也一同消失,况嘉一又拨出一个,嘀声响起的同时来电铃声也传来。
这次好像离况嘉一更近些,此外还有两个频率不一的脚步声,踩过水坑,一个急促,一个匆忙。
挂了电话,况嘉一冲进雨里,他五感很灵,循着刚刚的声音来源跑出一段,找到了那个高挑的侧影。
谢绥抑撑着伞低头赶路,手臂上突然一热,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从伞下瞥到那人的下颌,稍稍松力,况嘉一拉着他躲进一个角落里。
“绥抑?”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几步远的地方。响起女人哀伤的声音,“小绥,妈妈看到你了。”
况嘉一眨了眨眼,小心地抬头看谢绥抑。
谢绥抑盯着对面空白的墙壁,神色平淡。
“小绥出来好不好?妈妈带你走。”
“你是不是还在怨妈妈,小时候不是不带你走,只是妈妈也没能力,走之前我把存的钱都给爷爷了,求他照顾你。”
“我昨天去找爷爷,也跟他说了。”
女人在雨中抽泣,“小绥,跟妈妈走吧,妈妈现在有能力可以保护你了。”
跟今天下午听到的传言不一样,况嘉一抬眼,谢绥抑还是那副表情,只是眼睛看着有些空。
他手垂在身侧,况嘉一刚刚抓他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体的温度比自己还低。
那只手贴着裤缝线,手指根都是红的,大概是因为刚刚握伞握的太用力。
女人的抽噎声变得断续而渐微。
谢绥抑突然楞了下,他的手指被热源贴了贴,指尖纳入一片温暖。
况嘉一用那双在昏光中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他,夸张地做口型——“冷不冷?”
谢绥抑摇了摇头,几秒后,他把手抽了回来。
今晚发生的事很突然,谢绥抑不知道那个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是怎么找到他的,在他明确拒绝后仍然锲而不舍地要带他走。
在路边纠缠了二十多分钟,谢随抑甩开她走了,手机里况嘉一的信息还没有回,因为他还没回家。
到巷口谢绥抑本来在看手机,听到关门声后偏头,才发现那个女人跟了他一路。
谢绥抑立刻锁了手机撑伞走,女人不死心一直在后面追,哭喊声跟在后面,被手里不断响起的来电铃声冲的很碎。
况嘉一打最后一通电话时谢绥抑速度已经慢下来,他打算转身了。
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离女人的视野。
雨中的哭泣声似乎消失了,摸不准她到底走没走,两人还是在墙角站了一会。
最后况嘉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他捂住嘴巴,紧张地看着谢绥抑。
漫长的数十秒里,外面没有动静。
谢绥抑先走出去,侧头看他,况嘉一才松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