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车内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安静。
“你不是要解释吗?”况嘉一问,只剩三十分钟了。
“我丢了一段记忆。”谢绥抑控着方向盘,平稳地超过一辆又一辆车。“你昨天在诊疗所看到我,是在做恢复记忆的治疗。我以为我恢复了原本的记忆,那段记忆里你是背叛者,你把我出卖了。”
况嘉一看了谢绥抑一眼,谢绥抑抿着唇,仍在加速超车。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才会说那样的话。”谢绥抑说。
原来是这样,况嘉一想。
他靠在副驾驶上,前面的景色由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变成成片的树木,夕阳穿插在树林间,一节一节地落在车窗上。
“那你现在知道当年发生的真实事件了吗?”
“嗯。”谢绥抑又问了一次,“你要听我解释吗?”
况嘉一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你说吧。”
谢绥抑把当年事情的完整经过说给况嘉一听,况嘉一本来是靠着的,而后又慢慢坐直身体,听到谢绥抑被注射药物时,他猛地转头。
谢绥抑依旧神色平静。
昨天陈述被压在地上的模样历历在目,医生对陈述注射已算不上温和,而况嘉一见过那两个追债人的样子,他们对谢绥抑,只会更粗暴。
“打的什么药?”况嘉一问。
“致幻和镇定剂。”
“所以我没有认出你,对不起。”
谢绥抑昨晚把那段视频循环播放到手机没电,他看到况嘉一一遍一遍地转头寻找,他知道况嘉一在找什么,但他不在。
谢绥抑不在。
“不是你的错。”况嘉一手扶着车门,他想开一点窗。
谢绥抑把车速降下,两侧的车窗跟着缓缓下落,橙色的余晖洒进来。
“重逢后说的那些话,”谢绥抑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一路上况嘉一看他时他没看况嘉一,而他看况嘉一时况嘉一又总是看向窗外。
他们还没有看到过彼此的眼睛一次。
“对不起。”谢绥抑再次道歉。
“说了不是你的错。”况嘉一扬起唇,虽然没什么笑意,他释怀地说:“早知道真相听了这么难受,就不让你说了。”
谢绥抑开上一段高坡,面前豁然开朗,况嘉一看到下面的高楼挤在一起,像一些很小的方块,而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太阳已经落下了。
深蓝的天和山峰交接处化开无数抹粉紫色的晚霞,城市的路灯依次亮起,像星河倒转其间。
车内的时间显示17:55。
况嘉一没有说话,他和谢绥抑坐在车内,欣赏十月最后一天的晚霞。
18:00的时候,晚霞消失了,只剩下一点余橙,被越来越深的蓝色吞没。
“我要走了。”况嘉一说,“能送我去个好打车的地方吗?”
谢绥抑看着他,事情最开始偏离了轨道,他以为说完就可以扭回来,但好像没有,况嘉一还是要走。
“然后呢?”
况嘉一笑笑,仿佛觉得谢绥抑问的这个问题很傻,“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没有家。”谢绥抑说。
“那我也总不能带你回家吧。”
谢绥抑出现片刻的迷茫,“以前不是带过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带你回去,”况嘉一低头,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听起来仿佛还带着眷恋又不舍,明明神情和谢绥抑一样难过,眼睛里的颜色和外面的天空一样浓黑,明明还含有很重很深的感情,以至于谢绥抑根本不相信况嘉一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但况嘉一就是说了。
他说:“现在我不喜欢你了啊,谢绥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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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无事牌
当年的喜欢好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每当况嘉一说话时就被这根刺困住,提醒他哪些话不能说。
这么多年过去,况嘉一终于把这根刺吐了出来。
没有想象得轻松,喉管空空 ,弥漫着被刺卡伤后冗长的余痛。
但至少况嘉一说出来了,而且他发现,说不喜欢比说喜欢容易太多了。
这里山路偏僻,谢绥抑不带他走,况嘉一找不到路回去。
他看谢绥抑半天没有说话,只好先打开手机把票改签,况嘉一估计自己是赶不上那趟车了。
“你从临池开车过来的吗?”况嘉一收好手机问他。
“曼城。”
况嘉一不了解那个城市,“那要开多久?”
“九个小时。”
所以早上况嘉一挂了谢绥抑电话后,谢绥抑就起身开车来了。
开了一天的车,在傍晚前赶到况嘉一身边,带他看了一场日落,顺便解释完当年的事。
况嘉一想了想,“你是不是累了?换我开回去?”
谢绥抑摇头,他重新启动车子,况嘉一又看见他手腕上露出的纱布。
“你手怎么回事?”况嘉一问。
谢绥抑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说:“受了一点伤,不严重。”
他这么说,况嘉一就不追问了。
车子行驶在路上,来时的树林现在在夜色下宛若鬼影,迅速地略过车窗。
“你可能会赶不上车。”谢绥抑说。
“已经改签了。”况嘉一支着脑袋,前面是看不到头的路灯和车辆,他们又回到城市里了。
“今天的晚霞很好看。”
谢绥抑嗯了一声,“夏天更好看。本来那天是打算带你去看的。”
况嘉一低低啊了声。他想起来了,那天傍晚谢绥抑说骑车带他去买蛋糕,还特意强调了是摩托车。
“那边有一条环山小路。”谢绥抑说:“从山底骑上去,可以追看整个日落,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还行。”前车尾的红灯透过玻璃倒印在况嘉一眼底,他淡淡地说:“以前可能会喜欢吧,可惜没看上。”
蛋糕也没吃上,况嘉一当时应该还想好了他要许什么愿望,不过现在况嘉一已经不记得了。
反正也不会实现,无所谓了。
谢绥抑刹住车,停在接况嘉一上车的地方。
“那就到这吧。”况嘉一解开安全带。
谢绥抑坐的很端正,眼睛看着前方的街道,落叶被风卷起,送出去一段路。
“走了。”况嘉一反手关门。
门合上的声响里谢绥抑叫了况嘉一一声,他以为况嘉一没听到,但况嘉一回头望他。
谢绥抑不知道说什么。
“放心。”况嘉一大方地许诺,“我们这样也算好散,以后有事需要我也可以联系。”
“没事呢?”
“没事,”况嘉一刮了下鼻子,“没事就别联系了吧。”
晚上外面温度有点低,况嘉一裹紧外套,弯下腰,对车内的谢绥抑说:“开车注意安全,再见。”
他后退几步,转身直起腰走了。谢绥抑从反光镜里看着况嘉一的背影,抬手重启车子。
轿车像弹发出去,声浪震彻两边的街道。
也只开出去不到一段路,谢绥抑就停了下来,正要横穿马路的人似乎被这辆车吓到了,伸长脖子准备骂人。
谢绥抑车窗没按上去,那人看清谢绥抑的脸,疑惑地皱眉,想认又不敢确认的样子。
“你是谢..绥抑吗?”穿着薄棉服的男人问。
谢绥抑从车窗里看他,表情漠然,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
“好吧,可能我认错了。”男人看了眼他的车,“小伙子晚上开车别开这么快啊,这道上人多,容易出事。”
男人说完,锤了锤他的右腿,往路边走。
谢绥抑在车内叫他:“杨叔?”
“你认得我?”男人回头。
谢绥抑把车停一边,走下来,“我是谢绥抑。”
“结实了很多。”杨树林笑呵呵地把一杯热茶递给谢绥抑,“我记得那会你和嘉一两个人,跟两个小树苗似的,主要是你,你比他高,显得更瘦。”
谢绥抑坐在板凳上,望着那边堆满杂物的仓库,以及另一栋紧闭的屋门。
八年前那里曾经是驿站,存了他和况嘉一一个夏天拣货上货的记忆。
“驿站五年前就关啦,我忙不过来,上货规范又一改再改,好多人都不乐意自己来取,要求送上门。”
谢绥抑往上看,屋门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树林百货超市。
“超市生意好吗?”谢绥抑问。
“凑合。”杨叔搓了搓手,又絮絮地锤他的腿,“你们上学那会我们这还是主城区呢,后来那边经济开发,又修了商场铁路,倒是把那边经济带上去了,这边就差了点。”
谢绥抑点点头,目光转回来,落在杨叔腿上。
杨树林的腿一直有个小毛病,他自己说站久了就会酸痛,去医院查也查不出来,所以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