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看到红色的车尾灯了。
  况嘉一咬牙追上去,这边的雪粒更大,温度更低,路面在车灯下映着亮光,手下方向盘发生细小颤动,况嘉一猛地捏紧——车子有点打滑。
  前面黑车也遇到同样的情况,它速度更快,乃至于整辆车都发生偏移。
  况嘉一亲眼看着黑车在前面半回旋了一圈,差点撞在护栏上。
  但它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冲。
  况嘉一心跳停了一拍,呼吸都困难,他疯狂按喇叭,车鸣声淹进风里,因为刚刚的事故他几乎和谢绥抑并行,却根本放不下车窗,速度太快了,玻璃被砸的发响。
  况嘉一不断地看谢绥抑,渴望他能偏头看自己一眼,但谢绥抑专心地盯着前路,仿佛听不见其他声音。
  前面有一个缓弯,况嘉一本能地去踩刹车,而谢绥抑直直地开过去,高速下黑车发生倾斜,撞到况嘉一车头。
  谢绥抑像被打搅了般,不悦地朝旁边看去。
  他看到况嘉一惨白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车子还在开,但谢绥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哪里了。
  况嘉一的表情很担心,他在担心自己。
  是车速太快了,况嘉一不能开这么快的车,他会害怕。
  谢绥抑想去踩刹车,但车子完全不受他控制,景物在眼前混淆到一起,像糊掉的油漆画。
  在撞车的前一秒,谢绥抑突然想起他忘记告诉况嘉一,下次晚上还是他来开车吧,路况不好,况嘉一开着很累。
  雪粒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变成了轻柔的雪花,漫天飘下来。
  车道上停着两辆车,白车停在路面上,开着前车灯。黑车撞毁在护栏旁,黄色的灯不断闪烁。
  况嘉一坐在车内,有几秒意识被抽空了。沸腾过后的血液冷却下来,四肢像浸满了冰。
  他推开车门,强撑着走过去。他不敢去开黑车的车门,荒凉静寂的街道上,只有雪不断落在况嘉一头上,肩旁上,手上。很冷。
  况嘉一手搭住车扶手,缓缓拉开它,谢绥抑坐在座位上,安全气囊无力地垂落在前。
  他慢慢转头,看见况嘉一通红的眼睛,皱了皱眉毛。
  “你在报复我吗?”况嘉一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差点死了,所以你也要死一次?”
  “我没有。”
  况嘉一不想听他解释,转身就走。
  谢绥抑艰难地从车内出来,追上他,手指刚碰到他手臂,被况嘉一反手甩开,弧度太大,打到谢绥抑下颌,谢绥抑被打偏了几分。
  况嘉一回头看了一眼,谢绥抑本来呆愣地站着,看到他回头后迅速反应过来,追上牵住他的手揉了揉,“疼了?”
  “你想去干嘛?”
  “没想干嘛。”谢绥抑低头替况嘉一揉手,“警察打电话给我,说那里还有谢坪的东西,让我方便的时候去取一下。”
  “我让他们扔了,他们说不代处理私人物品。”
  谢绥抑揉了好一会,况嘉一的手还没暖和起来,谢绥抑干脆包裹住他的手,塞进怀里,说:“他不是都死了吗,阴魂不散的,像没死干净。”
  “所以呢?”况嘉一哑着嗓子问:“难道没死你要去杀了他吗?”
  “嗯。”
  况嘉一猛地推开他,谢绥抑退了一步,况嘉一看到谢绥抑的眼睛,那眼底下藏着浅浅的殷红。
  雪落到谢绥抑睫毛上,融化成水,从眼角滑下来,看起来像谢绥抑哭了一样。
  谢绥抑不会哭,谢坪曾说把谢绥抑按在沙发上揍时他眉毛也不会皱,现在却因为况嘉一红了眼眶。
  “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谢绥抑上前几步,见况嘉一没躲,便把他抱进怀里,“我知道。”谢绥抑说,“可以别讨厌我吗?”
  况嘉一手垂在身侧,慢慢抬起,“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
  谢绥抑抱的更紧,像是要把况嘉一摁进血肉,骨头相贴,他的喉结滑动,声音底哑,带着明显的颤抖,“那还可以爱我吗?”
  况嘉一用了些力气,回抱住他,“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爱你吗?”
  谢绥抑低下头。
  雪化在况嘉一脖颈上,一边是凉的,另一边是烫的。
  谢绥抑眼睛贴在况嘉一颈侧,隔了很久,才说:“我也爱你。”
  “我知道。”
  况嘉一知道,如果爱可以用容器来装,每个人的容器形状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况嘉一的容器天生比谢绥抑大,他能给出的比谢绥抑多。
  但不代表谢绥抑就没有,他的容器狭小,形状怪异,就算全倒出来,看着也没有多少。
  但这是谢绥抑能给出来的全部了。
  爱不能用多少来形容,况嘉一感受到了,他知道。
  谢绥抑松开他,况嘉一头上落满了雪,他轻轻帮他抚去,低声说:“看起来像白头了。”
  “你也是。”况嘉一抬手也帮他扫了扫,轻佻地问:“要不要和我到白头啊?谢绥抑。”
  谢绥抑手顿了一下,“要。”他把最后一点雪花扫走,垂眼看况嘉一。
  况嘉一装作没听见,疑惑地嗯了一声。
  “要,”谢绥抑握住况嘉一的手,十指相扣,用力地说:“要和你一起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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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心][撒花]
  第45章 醪糟丸子
  保险公司来人把车拖走,况嘉一和谢绥抑在周任航车前僵持不下,最后谢绥抑说:“还是我开吧。”
  他把况嘉一推坐进副驾驶,俯身替他扣好安全带。
  “反正要死一起死了。”况嘉一无所谓地说。
  “不会。”谢绥抑笃定道。
  “好好开车,等会我再审问你。”况嘉一拿出手机,本来想问周任航睡了没,看见屏幕上有他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语音,况嘉一点了外放。
  “我不去你家睡了啊,下雪了,我要去找我女朋友。”
  “车放你那,明天我来取。”
  谢绥抑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况嘉一没察觉,他偏头看窗外,雪絮絮地飘着,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似乎很久都没看到过雪了,去年和前年临江都没下雪,再往前,况嘉一在洋南读书的时候,那里气温从来没低下过十度,下雪是个很遥远的词。
  谢绥抑放慢车速,车内没有放歌,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以及车窗四周氤氲的潮气。
  他们一路安静地回到况嘉一家。
  “催眠结束后,你有没有再去看过心理医生?”进屋后况嘉一把外套脱了,坐在沙发上开始盘问谢绥抑。
  “看过。”谢绥抑俯身拿起空调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又去倒了杯水给况嘉一。
  况嘉一恍惚有种这是谢绥抑家,他是来做客的感觉。
  他端起水杯问:“治疗什么呢?”
  “普通聊天。”
  况嘉一轻轻眯起眼睛,叫谢绥抑的名字,“诚实一点,不要在一起第一天就撒谎。”
  谢绥抑以为自己开了一路的车,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听到况嘉一说在一起第一天,他还是没忍住,手指在膝盖上摩挲。
  “催眠有一点后遗症需要解决一下。”
  “比如?”
  谢绥抑的指尖在膝盖上轻敲,缓缓回答:“失眠,噩梦。”
  “没了?”
  跟陈述说的差不多,但况嘉一记得还有一样,他问:“刚刚在路上我打电话给你,是你自己想挂电话,还是不受控制地把电话挂了?”
  谢绥抑一时没有回答,况嘉一也不着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两人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一端,况嘉一挪挪屁股,脚碰到谢绥抑大腿。
  谢绥抑虚虚圈了圈况嘉一脚踝,手下温度冰凉,他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薄毯给况嘉一盖上。
  “回答我呀。”况嘉一脚踢了踢他。
  “我分不清。”谢绥抑看起来不想聊这件事,他说:“别问了,以后不会再发生。”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心理医生的?”
  见况嘉一不肯放弃,谢绥抑只能挑着说:“从远溪回临江,你说不相信我开始。我知道我有问题,即使没接受催眠之前我也有,之前不在乎,现在...”
  谢绥抑卡顿了一下,低语,“在改了。”
  “那多久见一次医生?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见面的次数不固定,之前多一点,现在很少。”
  况嘉一执着地追问:“多是指天天吗?”
  谢绥抑不想回答,他不想要况嘉一知道他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但况嘉一似乎不听到回答不罢休,谢绥抑无奈地说:“不是,见你之前会聊一下,还有见你之后。”
  “这样啊。”况嘉一若有所思道,“突然变得那么会说话,还以为你去哪里报班了,原来是去看医生了。”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绥抑看他,回答不想要况嘉一可怜他显得矫情,答不想要况嘉一心疼他又太给自己贴金,谢绥抑说:“不好的事,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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