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这个时节的日头很轻,落在府内,薄薄的嫩黄并不灼人,屋檐遮挡出的阴影恰好,清清凉凉笼罩着许玉潋。
  他在落座后添了件深黑外袍,低着头,神色朦胧不清,脸色白纸般,就快全埋进领口里让人莫名想起那些见不了日光的诡艳精怪。
  熟悉的热度触上他额间,闫循观垂眸,问:“困了?”
  “如果累了我们可以先离开。”闫循观默不作声往他身体里传灵力,安慰:“反正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许玉潋贴着他的掌心,不说话,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充当摇头。
  那就是要留下。
  闫循观没再开口,挑了点新拿来的水果喂他。
  昏昏欲睡的时候,许玉潋察觉到身旁有人要经过,他还特地挪了下腿。
  结果下一秒,腹部突然传来了片湿意。
  许玉潋猛然惊醒,看见了跪在一旁疯狂请罪的侍卫,以及浅色衣物上被染上的大片酒渍。
  他接过旁边递来的手帕,没抱太多希望地擦了下。
  果然无济于事。
  闫循观皱眉想要说什么。
  不等闫循观起身,黎琢章率先开口:“这样容易着凉,况且已经脏了,不如先跟我去后院换件衣服吧,一直穿着也不是个事。”
  许玉潋迟疑,“可是殿下,你的衣服我不一定能穿得上。”他视线移动,最后落回自己身上,似乎要以此告诉对方,他们差得实在太多。
  黎琢章表面上十分自然,“不必担心,府中当然有适合玉潋的尺寸。”
  背地里,早就大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许玉潋会拒绝。
  计划差点就要夭折。
  第110章
  “那就麻烦殿下了。”
  许玉潋从位置上坐起, 但还没走几步,眼前突然闪烁飞起无数个小黑点。
  与方才欣赏歌舞时的反应类似,他揉着太阳穴, 猜测是方才久坐的后遗症, 站在原地缓了会。
  那微妙的停顿被闫循观看在眼里。
  见状不对,他赶紧起身去扶人, 关切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许玉潋皱着眉用力闭了下眼,又见那些黑点逐渐消失。
  他没觉得严重,惦记身前湿漉的衣服,捏住外袍避开闫循观的动作, 摇头道:“没事,就是一下子站起来有点晕。”
  闫循观还想说什么, 可十分凑巧的,那些原本在旁聊天的官员们, 忽然全部举着酒杯凑了上来。
  “国师大人, 关于谷洲那边的治理,臣有一计啊……”
  “大人, 臣也有话想说!”
  你一言我一语, 嘴里所提到的各种情况正是近日朝廷颇为关注的事。
  闫循观不关心他们口中所说, 但仍被这些人纠缠得脱不开身。
  看着身前离开的路被人肉堵上, 闫循观只能隔着人群抬头去追许玉潋的身影, 他表情难看,隐隐有想要发作的趋势。
  “你先忙。”
  许玉潋见他那副表情, 没忍住笑了下, 怎么堂堂国师还弄出这么一副离不开人的样子。
  走时,他还是安抚了一句, “换身衣服而已,很快就会回来。”
  黎琢章站在侧门旁等他。
  一路上,偌大的府邸内竟然看不见几个路过仆人。
  许玉潋没多想,猜测他们多半是全去了正厅。
  黎琢章走在他身边,拂开挡路的枝叶。
  在踏过台阶时,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问了句:“你和宁肃羽是怎么认识的?”
  他似有疑惑:“我还以为妖族跟人类不会深交。”
  南黎国人妖的关系一直很差。即便黎琢章没与妖族有过接触,他也清楚现在的妖族恐怕是恨极了他们。
  可在自己见到许玉潋之前,宁肃羽就已经在他身边,拥有了不一样的身份,姿态亲近。
  原本只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话题,黎琢章唇线拉紧,忽而有些在意了起来。
  许玉潋对宁肃羽潜藏在逃犯的身份有深刻认识。
  纤长的眼睫,在男人的目光下闪躲垂落,许玉潋半真半假地回答:“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黎琢章想,这听上去就像个刚下凡的小神仙。
  黎琢章试探道:“那玉潋报完恩之后就会离开吗?”
  这个问题难住了许玉潋。
  事实上,他的剧情线里没什么报恩结束的具体点。任务对象事业有成是真的,他入京就领盒饭也是真的。
  青年苦恼地张了张唇,好半晌,在绕过一处转角时,终于开口:“我不知道。”
  黎琢章将他的回答理解为,他不会着急回到妖族的领地里去,待在哪都可以。
  那不就说明,自己所做的决定,后续哪怕暴露也不会被怪罪。
  黎琢章压抑住那些控制不住的想法,提议道:“不离开也很好。南黎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玉潋如果愿意,之后我们刚好可以结伴同行。”
  许玉潋没多想,随口应了声好。
  正院到后院偏房的换衣室有一段距离。
  许玉潋头一次觉得一条路这么漫长,等他走到附近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了。
  系统降低了他的痛觉,于是晕眩感变得更加强烈。
  他强撑着进去换好衣服,准备回到宴会正厅跟闫循观说一声,黎琢章却拉着他走了条相反的路。
  很快,一辆马车出现在面前。
  守在旁边的侍卫见到他们,主动掀开帘子,“许公子久等。”
  “殿下……?”
  许玉潋愣住了。
  “我会将你送到离这很远的位置。”黎琢章将腰间的玉佩取下,这是他送给许玉潋的第二块。
  “玉潋,你太天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怀着什么心思。”
  在深宫浮沉几十年的皇子,执着于名利地位的他,有了更想要的东西。此刻严肃着冷峻面容,苦口婆心教导他想要保护的人。
  “很多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的身体在越来越差,国师的治疗于你来说,完全是一场骗局。”
  黎琢章费尽心思,不惜利用自己的生日宴来策划这场出逃。
  他比谁都更想许玉潋逃离闫循观的控制。
  “谁放过妖族国师都不可能放过妖族,你应该明白,再留在这,只会尸骨无存。”
  许玉潋抬起眼睫,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此刻有种失去焦点的迷蒙,倒映着黎琢章的表情。
  轻微脱水的唇瓣轻抿着,他垂下眼,最终还是没说出话。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彻底没了血色。
  这时黎琢章还以为,他是在害怕。
  ……
  被翰林院那边绊住脚步,宴会进行到一半宁肃羽才刚到。
  他走路带风,刚到正院,视线扫了一圈没看见许玉潋,几步冲到闫循观身边,推开还想往前挤的大臣,语气不善,“我兄长呢?”
  闫循观:“衣服脏了,刚刚跟着二皇子去了后院换衣服。”
  “换衣服?”宁肃羽剑眉皱起,朝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去了多久了?”
  闫循观放下酒杯,没多想就道:“就刚刚,还能有多……”
  说着,男人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在正厅内环绕了一圈,看见好几个心虚低头的官员。
  未说完的话语咽回口中,闫循观猛地起身,眼带戾气,银发在日光里甩出刺眼冰冷的光,“该死的,黎琢章有问题!”
  宁肃羽深吸一口气,强忍怒气跟着往后院冲去。
  通往后院的路上便能看出府中的古怪。
  来往基本见不到什么下人。
  偶尔出现几个,嘴里的说辞皆是想阻挠他们深入。
  要知道,皇宫里的侍女太监见了他们,都不敢说出这种话。一个皇子府的下人,若没人授意,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黎琢章此人恐怕早有预谋。
  “不在这。”循着踪迹走到换衣间,这里早已空荡一片。闫循观咬破舌尖手指掐诀,快速唤出一只灵鸟,“去寻!”
  他们跟着灵鸟赶到时,黎琢章正扶着许玉潋往马车里带。
  新换上的浅色衣袍很衬青年的身形。
  隔着老远,也能看出被腰带箍紧的那节腰肢,细得好像一只手就能遮住。
  闫循观刚要发难将人拦下,却见青年身上那件浅色衣袍,骤然多出了一大片血迹。
  鲜红,刺目。
  衣摆飘荡在空中,半露的脸颊,呈现出病态的柔美,整个人似断了线的风筝,在踏上马车的前一秒,朝着地面坠落。
  在场几人顿时心脏紧缩。
  “兄长!”
  宁肃羽脑袋里那根弦直接断了,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想要接住许玉潋。
  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
  蓬松柔软的巨大狐尾将半空中的青年卷起,平稳地把人揽入怀中。
  白尾消失,眉目深邃邪气的男人自烟雾中走出,面上的妖纹闪烁,是高阶妖族的象征。
  刚从秘境归来,宗泽川看着他许久未见的小蝴蝶变成这副模样,眉心深深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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