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桓九傲然道:“我当然也给了他们十倍的价钱。”他又深深凝着我,“我们圣教在自己的地界从不作恶。”我不大理解他这句是在表剖何意。
我继续讲我要说的事:“虽未作恶,也未行善。修仙门派在所辖地界往往有庇护苍生之责,若妖邪在此出世,本地仙门有责任斩之。但圣教在所辖的八十一城似乎并未尽到此义务,以至于走歪路的仙修都跑来了圣教地界城镇作乱。”
其实近些年来,各仙门对自己这责任多有懈怠,妖邪层出,否则也不至于我与师父走到哪都在砍。
桓九自己夹起一块土豆吃,皱眉:“咱们魔修功法讲究随心所欲,不讲究仙心坚定除邪卫道。”此话毕,他又努力去夹豆腐脑,奈何豆腐脑软嫩易碎,以筷拈之,需要手法,而他显然没有这个手法。
我盯着他筷子与豆腐脑斗智斗勇:“然本地门派铲除本地妖邪,也是为门派稳定考虑。请少主细想,昨日那假丹期散修作恶,竟非得到了奴与符公子亲至才能发觉,那若有世家仙门修士潜伏于城镇中有所图谋,岂非敌在暗处我在明处?”
桓九最终在筷子上施法,成功夹起豆腐脑一整块,送入口中抿化,又去夹土豆:“你是说,若我们圣教管不好自己的城镇,便很容易被仙门渗透?”
这土豆味道不错,我本想再上手来一个,但他夹得比我殷勤,我插不上筷,遂作罢:“正是。而且……奴在镇上茶坊听闻,少主前日里发疯削的几座山,吓坏了本地百姓,百姓已对圣教行事颇有微词了。少主,稳固地位不仅在于修为,还要靠人心。”
第18章 看阵
不多时,豆腐脑与土豆扫了个干净,三大炮还剩糯米团两个留在那。他也不爱吃。
桓九听毕我话,吃完了两碗小吃,便开始凝思不语。我担心他又脑子打结对我发起神经,干脆剖白在先:“奴知道人间帝王家有言,后宫不得干政,若少主不喜我说这些,就当听了嘴闲话罢。”
他又思量片刻,看向我,问时声音微颤:“所以你才说,你出手除掉那花魁是为圣教争取人心?你当时……与她缠斗得那般拼命。”
其实是个人爱好,但这个理由很不错。我拿来就用:“正是。仙修魔修偏好不同,但势力争端应是一个道理,我相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路遇妖邪,即刻出手为圣教除之,稳固少主人心,万死不能辞。”
此话说完,桓九看我的眼色瞬了一瞬,竟带着两分先前符有期看我的那种钦佩之意在里头。可能是这个理由,将我实实在在拔得太高了。如此我自己都不由觉着身负荣光了起来。
桓九看着我的荣光,又看了看他自己右手,抖了抖无名指。先前这指头拔下来血祭,一度不得动,看来目下已好得差不多,就是上面套了个我的储物戒。仙门镶嵌水蓝色宝石的银戒指套在个魔修手指上,还因尺寸原因套得比较松,很煞风景,很不合适。
他就这么盯着储物戒处,颇久,不时抖动肩膀手臂,仿佛浑身有蚂蚁在爬。
稍后,他将右手背到身后,不给我看,脸上亦板起十分冷脸:“……行吧。你这凡人讲得不错,本君会考虑。但后宫干政也确令本君不快,你自便,我要回去修炼了。”
桓九走后,我在魔宫门槛处发现了掉在地上的储物戒。检查其中,仙器符箓一样没少,奇形怪状的魔修灵宝还多了几份。
可能这就是他独特的道歉方式,挺让人难以理解的。
只是,他想拿走便拿走,他想还就还,我有羽翼与否,全系于他身。指不定下次得罪了他,又拿走了。
桓九亲口给我把三条任务销抹,现下我没了任务,百无聊赖,便在魔教中东游西逛。
不多时逛到符家,瞧自己无名指上储物戒已归还,再想符有期已不觉他烦扰可恶,于是我打算拜访一番,看这第一好兄弟的情谊还能不能维系。
然而在门口,我被两个魔侍拦下,说二长老今日要求不见任何客人。
却可见府内电闪不断,闻一阵又一阵惨叫凄然,正是符有期的声音。
我现是魔教贵客,疯子少主的安神良方。只需向看门魔侍简单威胁,不放我进去我就让少主下次发病抓你去侍奉,他们便果断让行了。因此硬闯符家,却也不难。
符家庭院,露天的坝子上,正一团乱麻。
符有期人被法术倒吊在半空,手脚尽缚,浑身血痕,伤上还冒着浓重魔气,惨叫得十分凄厉。他爹手执一暗紫色魔鞭,正牟足了劲地抽儿子,边抽边痛骂,不时哽咽停顿,忍了泪又继续抽骂。
符有期那红颜正趴地朝二长老连连磕头,哭得梨花带雨,脑门上一片鲜红,请求饶过符郎,自己这便下山。
另有十数魔侍与几名医修噤若寒蝉杵在旁侧,丝毫不敢动。
二长老铁血教子的气势很是磅礴,那魔鞭的力度若换做打我这种凡人恐怕一鞭即残,我见此景,一时也不敢近前,想着等他手抽累了歇息的片刻看能劝不能。
但我站这么远,二长老还是觉察到了,精寒的目光剐了过来,只在认清我人后稍稍柔和灵些,然后剐向我身旁两个跟进来的看门魔侍。
我忙道:“二长老,是在下硬要进来看个究竟,不怪他们。以及符公子起初没想违背父命带人回来,也是在下推波助澜了一把,让他带花娘回圣教的。”
二长老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重叹:“非沈小友之过,实乃逆子怀揣贼胆已久,关他一月有余还是没能收心,不知专注修炼,满脑子尽在想凡女!”叹到愤恨之处,上去又是一鞭,“孽障,你到底有没有悔过!”
天上倒吊的血淋淋符有期声如洪钟:“我不悔!我……我就要和花娘在一起!”
地上的花娘爬着去抓二长老的脚:“符……符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让奴家下山去吧,奴家此生、此生绝不踏入圣教。求求您别再打符公子,那么多血,他受不住……”
“花娘你别求我爹,我受得住!爹,你就是今日把我打死,我照样这么说!我此生只爱花娘一人!我没过,我绝不悔过!”
二长老暴起,口喝孽障,再度扬鞭,哗啦啦又是十数鞭响,一时间血滴乱溅。我忙挡眼,不忍直视。
但二长老只打他不听话儿子,却不打所谓勾引他儿的妓子,倒是奇怪。
一个时辰后,符有期完全被抽成了个血人,浑身莫说衣服连皮都没见有完好的。花娘哭到无泪,双目泣血。
二长老哼声,拂袖而去。周围垂手立了半日的魔侍医修赶紧上前,将符有期拥进屋里,剪衣服的剪衣服施法的施法喂丹药的喂丹药。
花娘还是一样,没人搭理也没人为难,她也哭着进了屋。而后屋门关闭,我就看不到了。
我突然觉着,储物戒这事,符有期好像也不是那么对不起我。
我在屋外等到半夜,看窗边光华忽现忽暗,心里颇酸涩。
肩边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点尖锐的寒意戳到了我耳后,定目一看,那是某人头上的银簪。
桓九微仰着脸:“你不待我魔宫等本君临幸,怎么跑这来抛头露面?”
早上找我,晚上找我,又不双修,他想作甚?
我将符有期之事前后讲毕,桓九哦然:“原来是这样。迟早的事死不了。你就别在这掺和了,跟本君回魔宫,本君找你有事。”
我问:“少主何事?”
他给我白眼:“你让本君少用急功近利的邪法,本君找了许多正道凝气阵法,昨日就想你挑拣哪些可用。本君记得,你这沈昼的大弟子懂阵,是个有些脑子的炉鼎。”
本是正当原因,我总觉得像个由头,便问:“奴只是半个阵修,圣教难道没有专门的阵修可看看么?”
说完我便觉他周身魔气有所翻腾,虽然脸上没什么神情,气息却写足了不满。
“……魔修阵法多易走偏,我找的是仙修阵法。只能你看。”他咬牙切齿。
他这样说,我更疑:“仙修魔修灵气流动方向相反,恐怕不好改阵。”
桓九冷漠道:“对,本君其实是想现在把你抓回去采补。你推拒不想回去的话,在这也行。”
“……”我默了片刻说,“其实将仙修阵法镜像翻转并修改少许细节,应该可以。如若不在乎仙修阵法使用时限制颇多、不够随心所欲、与魔修阵法道心稍微不同,也不是很难改。”
我感觉他红眸中在冒火:“那就跟本君回去改,现在。”
我还是觉着这是个由头。也许他又改了主意,又不想等一月之期。
无论他想怎样,都非我能拒绝。
我答:“是,奴遵命。”
桓九颇恶劣地抓起我前襟就走,我被他如此遛着,看不到他面容,只见着视野略低处一个披发的圆圆后脑勺,顶上小揪,正插着银簪。
他的精神状态似在发那次真疯后舒缓不少。至少这簪子是插头发里,而不是手背或手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