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可要我不恨他,我又说不出口。
于是我便盯着他眼道:“你怎能轻易死?你是魔尊,你合体后期,整个西方修真界都指着你带领他们推翻仙盟,建立新秩序。还有……还有圣教,圣教才折损这么多弟子,你轻易死了,他们的血岂不白流?以及,以及我师父的仇也要你去报,所以你不能死。我说错了……我不要你死,你身上还有这么多指望,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桓九含泪的赤色眼睛弯起,他露出笑容,轻轻用手掌托住我后脑,将一个亲吻落在我额心。
他的贴近,顷刻驱散再度浮现的心魔,但这次只能暂时驱散了。因这次的心魔,不是为与他两地相思而生,反是为他在我身边而生。我只有离开他,才能真正驱散心魔。
他说:“好,我知道远之的意思了。我什么都听远之的。远之,你这些日子太忙太累,先睡一觉吧,睡得够了再决定要不要走。”
我已无力再闹什么或者说什么,点了点头,便真的慢慢在他昏睡诀的轻哄下,跪着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我不大明白他知道了些什么意思,只是他哄我睡时,已一滴泪都不曾再落。他的眼泪专供我,为骗我心软、挽留我而生,他说过他从不对旁人这么哭。而今他泪尽,不再对我哭泣,可能是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挽留不住了。
我睡过一场后,又恢复原样。七八日里照旧住在他魔宫里,给他批折子、管教派、下指示。
而桓九很少回来。北海秘境一战后,西修真界需要他出席的地方太多。抚恤亡者需要他,振臂鼓励诸派弟子继续战斗需要他,璇玑殿盟宴也需要他。
我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我只晓得他背着我做了一些决策,他削减圣教外门弟子数量,放了些人离开;许多原属圣教的防线,也移交给了璇玑殿。他似乎有意缩减圣教规模,在这战事未歇的当口这么做,十分奇怪。
八日之后,他终于有了点空,能长留圣教。我听说他正在主峰山腰的圣教墓地处,便主动去找他。
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已沟壑如山,再无可能,但闹这一通,终究是我太口不择言了。我想就此事给他道个歉,以及给我们,结个尾。
说到底他现在什么都没做错。为当年一时冲动造成的不可挽回的伤害,他对我弥补已尽全功。只是,我仙途无法攀登,在那次伤害后早已注定;他能合体后期,更未借我之力。是我们早已注定没有可能,却又在这空耗彼此数月;是我受不了此消彼长,以为大道不公,又把旧事翻出来伤他。
还说了那样的话。他似乎还……听进去了。
今日天色暗沉,轻雨丝丝,墓地中排列数百碑石,北海秘境一战中战死的教众弟子,都埋在这里。
桓九很难得并未穿红衣。他一身素白,配以银簪,雨中持伞,竟像位仙家小公子,低头看着这数百碑石,似有思绪。
我到他身边,还未开口,他直接问:“远之,你上次说,北海秘境一战我们虽赢了,却没打出任何价值。以后这样的战役可能还有很多,对吗?”
我道:“人间列国相互攻伐,为一城一池的争夺流血漂橹。这是一样的道理。”
原来他缩减圣教规模,是恻隐教众安危,不愿那么多人枉送性命。可战争本就是如此。所以为不辜负这些性命,我才一再强调,要他称职。
桓九道:“但我们和人间并不相同。人间都是凡人,才要人命去填个输赢;修真界却有大能坐镇,可以一己存在决定战局,比如我,比如乐扶苏,以及彭山远。”
我道:“正因大能重要,你们才须更加惜命。这也是为何彭山远北海一战见讨不到更多好处便跑得很快,他只想要晋升的仙宝,回去再度尝试突破大乘。不想跟你再次打成两败俱伤、你死我活,让别的合体期修士白白捡便宜。”
“所以最后还是打成了人间战争那样,迁延数年,尸横遍野?”
他过去从未跟我聊过这些,这话题很是怪异。我想细问,桓九却摇了头:“不聊这个了。远之来找我,有何事要讲?”
道歉要拿出诚恳的样,我向他深深一颔首:“前日我受心魔所扰,对你说了重话,抱歉。那些言语,你只当我没说过。”
桓九转过头来向我一笑:“远之今日,如此客气,是要走了吧?”
我再点头:“是,但暂时不会走太远,你我还能见上几次。”
桓九问:“怎么个走法,还能见上几次?真有趣。”
我道:“有消息称,人间出现诡异疫病,本无药可治,京城却突然凭空出现一群仙师为皇帝重用,研制了仙丹,用其入药疫病即可痊愈如初。京城在仙盟势力地境,我觉得此事很怪,想去人间调查,看是否与仙盟有关。”
顺便,调查着调查着,就离开了,让他再也找不到了。
桓九神色微凝:“去仙盟地境调查会很危险。为避大门派滋扰,现在八成的散修都已搬来西边。”
我柔和道:“疫病哪都有,所以我会在圣教城镇调查。我先在山下不远的城镇租一处宅子住,这期间你几时想来找我都可以,可以叙旧,可以给你看折子,或想做别的什么,我都应着你。”
桓九怔愣了一瞬,笑意更深:“远之告别的方式……真奇特,还给个时间限度,起初离远一点点,后来再慢慢离得更远,好让我适应。就不怕我舍不得你想得发狂,把你绑回来锁着吗?”
我垂目回答:“这也不失为你我此局的一种解法。只需你发得了狠,多用厉害法子摧折我,我也可以几百年绑你床上,给你做娈宠。就是这般的话,我平日言辞恐不好听,你到时别太入心了。”
桓九隐约在雨中叹了口气,背过身,只给我一个素色的少年背影。
“远之去吧。过两天,我会带着合欢阁的东西来找你的。”
我在奉仙镇上租了处小院,并将小院位置传讯回了圣教。
瞧上这处偏僻小院,不为别的,就为它屋子满墙爬着绿藤,颇有生机,看着舒心。我是个没有生机之人,便爱看这些。
小院摆设混乱,虽则用灵力整理快,但左邻右舍的婆婆大爷,对我这刚来的住户多有围观。我便只能一整日都在院里,手动搬物打扫、布置桌凳,忙得一身薄汗。
他们看很久后,最后有两位大爷主动来帮我搬搬重物,老婆婆笑眯眯问:“公子生得好,又斯文,是读书人?”
邻居帮忙,我自要布好茶水,便也给老婆婆了一盏:“在下桓夜,是位道士,也是游医,并不是读书人,路过此处小住数日。”
老婆婆忽然有些失望:“道士?”
我一眼便看出她打什么主意,再强调:“在下已有妻室,也是道士,他年纪小,善妒,因而无意再娶。”
老婆婆越发失望:“唉,好吧。真是太可惜了。”
我道:“婆婆身上若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可帮忙看看,刚开张,不收钱。”
我招揽散修就用过此招。老婆婆姓陈,身上有些上了年纪的痼疾毛病,膝痛腿冷之类。我做样子把脉,引灵力写了张符,让她回去泡水两个时辰再饮下符水,即可痊愈。
之后顺理成章,小镇上许多人家都晓得来了我这位符到病除的道士,我便也成功得到邀请,去诊治一位隔离在茅草屋里、身携怪异疫病浑身生疮的患者。
我将脉一把,灵力一探,立刻认出,这不是疫,这是一味低阶仙毒,且既成了疫症,那定还有传染性。以我修为此毒可解,但要费功夫也费灵力。
有人给凡人下仙毒、还成了疫症,若说没有修士在里头搅弄,鬼都不信。听说为解此疫,仙师在对下散发解药,怕是某种仙盟中为获取什么的计策。修真界的战争,终究波及到凡人生息了。
第96章 狂徒
三日里,我画了七张符,治了七人疫病。如此一来,我那小院外立刻热闹无比,许多镇民排队等着看各种各样的病。
但我看这七人已耗了大量灵力,需要调息。幸而我还有个身份是道士,道士便要修行,有一点点法术也很正常。于是小院外设下只能防凡人的薄弱法障,阻了声音,闭门不出即可。不久人们便散了。
将养两日后,我恢复了些灵力,再度出门去找疫症患者。这回很不得了,当地官府专派了个马车来接我去看,前前后后八个小厮伺候。
我觉得很稀奇,我做凡人时穷得很,在修真界又总接触些超凡脱俗的东西,这凡间富贵之物从未享受过。便却之不恭,上了马车。
看过两位病患后,我对屋外县令道:“大人,若是京城送来仙师的解药,烦请还是照旧让我先看看,再用。”
县令点头称是,又将我亲自送上马车,一路摇回小院去了。
小院外,极有意思。
我下马车时,陈家婆婆在我院门口,牵着某位红衣银簪小公子的手,啧啧感慨,真是很标致的少年郎,小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来此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