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题无解。
谢望舒垂眸瞥了一眼腕骨上附生的银色并蒂花,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当时他们立下的不止是逍遥经归属的誓言,更是十年内不得伤害对方的契约。
有这两抹灵纹在,他们就还能维持好表面的师徒。
栖凤山上有结界庇佑,凤凰花常年盛开不谢,谢望舒看了一眼,仿佛又看到了满眼的鲜血。
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摇,得寸进尺的开端就是一时不忍的恻隐之心。
可他有玄凤君的记忆,他知道在荒村中玄凤丢下了濒死的柳归鸿,知道乾坤山门外就算没有那几个逞凶的弟子也会是另外的人,柳归鸿不算欺他,他曾经真的挥出过那般狼狈的剑。
到底是肉体凡胎,终究会有些不忍。
但他有分寸。
若终有一日图穷匕见之时,谢望舒想,他允许他的便宜徒弟先跑两步。
算是圆了二人师徒一场吧。
可他此时却没想到,胸中潜藏的半丝的不忍,在将来的某一日,终于烧成了烈火燎原之势,将他缚在名为怜悯的囚笼之中。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谢望舒端坐枯桐殿中,等着柳归鸿给他送来他需要的东西。
……
试炼落幕,玄衣的少年披着满肩夕阳回到了栖凤山。
凤花如血,比紫叶碧桃艳的多,一下烧进少年漆黑的瞳孔。
于是茫然消弭,暗恨再起。
只是终究再无法落在谢望舒身上了。
虽然不恨,但柳归鸿也不喜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师尊。
他们更像是同类,等待着对方露出虚弱的一面,毫不犹豫的咬断那脆弱的咽喉。
等待着,一击毙命。
不死不休。
但阳光是最公平的,落在你肩上,也会照在他面上。
柳归鸿踏进枯桐殿,身后跟进来了几寸滚落肩头的夕阳余晖,于是整个正堂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主位上支着额头闭眼休憩的仙师又换回了赤红如血的衣裳,仿佛从紫叶碧桃又变回了灼烈凤花。
谢望舒听到脚步声,睁开双眼。
二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提幻境里的事,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场不曾发生过的梦。
阳光下仙师的瞳色有些浅淡,像揉碎进双眼的灰色琉璃,比阳光凉了几分的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抄本上,懒懒开口道:“上卷?”
柳归鸿“嗯”了一声,反问道:“下卷呢?”
谢望舒被阳光晒的有点懒洋洋的,抬手掌心一翻,也是一本抄本被他托在手掌上。
柳归鸿伸手要拿,谢望舒却在他指尖碰到的前一瞬捏住抄本抽了回来。
柳归鸿皱眉看他,后者眯起眼勾着唇角,满眼的恶趣味:“叫声好听的再给你。”
柳归鸿:“……”
他脑子落山海镜里了?
谢望舒往后一靠,斜倚在放了软垫的太师椅的扶手上,好整以暇道:“为师不急,慢慢想。”
柳归鸿:……
他果然很讨厌师尊这种东西!
“残卷不想要了?”
柳归鸿知道他想听什么,但他着实有点喊不出口。
谢望舒颇为夸张的叹气:“唉,吾徒叛逆伤我心。”
也罢,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忍。
“师尊。”
谢望舒的眼笑的更弯,蓝色封皮的抄本被塞进少年衣襟,顺手又抽走了他手中的另一半逍遥经。
柳归鸿脸色几度变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抓着残卷抄本气冲冲的回了飞鸿居。
枯桐殿一下又安静了。
不多时,寂静正堂中飘出一声很轻的笑。
“哈。”
小徒弟,好玩。
谢望舒站起身,招展红衣蹭过窗棂沾上几点夕阳,落入余晖逡巡在他袖口发间,光中的仙人像极了落入凡尘的凤凰。
玩笑开完了,该办正事了。
……
柳归鸿坐在榻上翻看着手中的蓝皮抄本,眉心处一团银白灵光不断闪烁,整个寝室都随着明明灭灭。
那团灵光才是逍遥经的上半卷,无相无形,并无文字和灵符,本身就是那位半步真仙的一分灵魄,所以除非柳归鸿再次拿到这团灵光,否则哪怕他上辈子修炼过一次,他也不记得逍遥经到底是什么。
银光隐现,书页被不停翻动,很快就被重重合上,甩在一旁。
光亮渐熄,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柳归鸿咬牙切齿的瞪着被他甩开的抄本。
还不如不拿!
谢望舒给他的是真的下卷没错,可这半卷看的他几乎想呕出血来。
“逍遥之道,在于清心守正,抱朴归真,上善明德以随心也……”
柳归鸿直接气笑了。
他上辈子靠什么杀的玄凤?他修的魔!
清心守正?上善明德?
那他还修哪门子魔?!靠这修习速度龟爬一样的正道功法,别说十年,就是百年他也斗不过谢望舒!
但逍遥下卷的秘法已经在他翻阅时顺着字里行间刻入他的识海,他根本没得选!
“谢、望、舒!”
恨声怒喝震彻栖凤山,枯桐殿早已人去楼空,除了满山的火红凤花,没人听到他的愤怒。
柳归鸿这边怒火中烧,谢望舒那边却早已离开了栖凤山。
蓬莱山界。
抄本到手,谢望舒来找谢蓬莱复命,可甫一落地便听到了从蓬莱居中传出来的争吵声。
“我不搬!”
是孟摧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气急了,口不择言到直接跟谢蓬莱吵起来了。
“孟摧雪,你在闹什么?翠微山空置多年,你师兄也早已独自开山收徒,你何时能离开吾?”
谢蓬莱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在和徒弟争吵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说了我不去,我也不会收徒!”
“什么翠微君谁爱当谁当去!”
“谢蓬莱,你这辈子别想甩开我!”
谢望舒站在蓬莱山巅,进退两难,这时候肯定不能进去,但直接走了谢蓬莱也知道他来过,更有避嫌的意思。
……净给他出难题。
蓬莱居中良久无人出声,孟摧雪直呼其师之名已经是不敬师长,他不知道谢蓬莱会不会强行赶他下山,只一言不发站在他面前。
半晌后,谢望舒在屋外听到居室中谢蓬莱再次开口,依旧是平平淡淡,如古井无波。
“……吾实在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待在蓬莱山界。”
嘭!
蓬莱居的门被用力推开,孟摧雪满面寒霜走出来,和谢望舒打了个照面。
“……”
谢望舒有点尴尬,有种偷听别人吵架的感觉,虽然谢蓬莱知道他在听。
孟摧雪看到他只是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常态,依然恭敬喊他:“师兄怎么来了?”
谢望舒见他没打算说什么,便顺势揭过:“啊,我来给师尊送东西。”然后抬手扬了一下手中的抄本。
孟摧雪没什么想说的,跟谢望舒打完招呼就径直御剑一头扎进了蓬莱山界的小秘境里。
谢望舒走进蓬莱居,正堂中谢蓬莱依旧是雪衣雪发,坐在主位上揉着眉心,见谢望舒来了也没问什么,只等他说明来意。
谢望舒双手将那抄本递了过去:“弟子找到逍遥经残卷时,它已经被我那徒弟收为己用了,剥离无法,便让他将内容拓了下来。”
谢蓬莱接过后翻了翻,点点头,看不出情绪:“罢了,也是他人机缘,吾不强求。”
事情办妥,谢望舒状似无意间提前刚才的事:“师弟这是怎么了?方才似乎还和您吵起来了。”
一提到这个,谢蓬莱沉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动,只不过那表情很怪,像有什么东西使他无法宣之于口。
好像因为孟摧雪,他陷入了一些纠结之中。
但最后他也只道:“吾不知。”
“吾从来不知。”
第9章 无赖
今夜无月。
空气中弥漫着几乎凝滞的水汽,沾湿了夜行之人的发尾和衣衫,谢望舒御剑临风,急匆匆赶回了栖凤山。
方才复命时他不小心撞见了孟摧雪和谢蓬莱的争吵,避免多生事端,他打算在自己的山上避一段时间。
就是他刚给柳归鸿下了个套,回去可能要经常被找麻烦了。
无月无明,枯桐与飞鸿两处居所皆未掌灯,栖凤山上一片漆黑,幢幢树影婆娑斑驳,连脚下的山道都看不分明,御剑飞行太引人注目,于是谢望舒在半山腰收了剑,沿着山道慢慢拾级而上。
草木清气萦绕在他周身,似乎能抚平一切烦扰。
红衣仙师单手拢着自己的衣摆,以免沾上泥泞,漆黑夜色中,一抹赤色几乎像燎灼夜幕的火。
谢望舒脚下步子不停,但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从穿过来到现在,他没什么不适应的,但正是因为融入的太快,反而让他没什么实感。
这所谓的穿越,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他疲累至极,伏案休憩时做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