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这个少年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他不能接受自己在腐烂的事实,他开始疯狂的自救,一开始是希望自己变得强大,把自己包装的完美,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滴着脓血的心脏。
  可玄凤轻而易举就撕碎了他的伪装,于是滔天的恨落在了玄凤身上,伴随着生存的一致化为一柄钢刀,在玄凤死去的一瞬间剜去他心上所有的脓疮。
  现在柳归鸿的心脏上只有一片鲜血淋漓的新创,他也还没犯下什么大错,也许是男人的本性都爱当英雄,谢望舒想,他或许能试着救一下这个可悲的小孩。
  尽管活了两辈子,柳归鸿依然是那个只想活下去的孩子。
  对柳归鸿说要当他师尊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帮帮他。
  他来教孩子,总比玄凤强。
  想通了这些,谢望舒的烦恼都少了不少,简单收拾完以后,枕着月光躺下睡了。
  ……
  蓬莱峰。
  孟摧雪又搬回了蓬莱峰的翠微居。
  他也枕着月光,只是难以入睡,掌心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他心上新添的伤痕。
  他也有一颗正在腐烂的心脏。
  手心伤口被贴上胸膛,两处疤痕隔着一副皮囊贴在一处,渐渐将魂魄也浸染成黑色。
  回不去了,孟摧雪想,他在这里待不久了。
  他要剜肉补疮,救回自己的心和魄。
  他要离开谢蓬莱了。
  孟摧雪闭上眼,睡在了一片雪色一般的月光中。
  梦里雪落深秋,少年醉倒亭台,有人一剑断风,踏雪而来,他茫然睁着眼睛,努力去看清来人的模样,却只看清雪色的发和一双金银异色的眼睛。
  那人也看了他很久,而后抬手覆在他头顶上,问他姓甚名谁,为何买醉。
  醉鬼可听不懂这些,他抓住头顶上那只手,一错不错的看着那双眼睛,问他是神仙吗。
  那人沉默了,然后回答他是。
  彼时仙人问他名,问他为何潦倒至长亭。
  他记得自己笑了,然后告诉他自己没有名字,家中姓孟,排行第四。
  仙人没说什么,只是再次问他,为何买醉。
  他将脸颊贴在那只雪一样冷的手掌中,伸出手抓住了一缕垂在他眼前的雪发,只言有愁。
  愁啊愁,只道秋雪簌簌,无人问候。
  谢蓬莱今夜没有修行,明月入怀,他就着月色,喝尽了一盏苦茶。
  茶盏空空,只盛满了一杯冰冷又无情的月光。
  仙人阖眸枯坐无话,不解七情苦愁,等到天光乍泄,一枚红透的枫叶飘入太华居,落入空荡荡的茶盏,谢蓬莱才意识到,太华已秋。
  ……
  谢望舒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伸着懒腰踏出枯桐殿就看到柳归鸿在练剑。
  雪亮霜刃挥出的剑风斩断纷落的黄叶红花,少年的眼睛里拢着一层朦胧的光,转身时玄衣翻飞,在看到谢望舒时收剑回鞘,朝着他走了过去。
  少年身量还没长齐,比他低了小半个头,站在他面前跟他对视还需要微微仰头,谢望舒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在被拍开之前收回了手。
  “早上好。”他笑着说,“练完了吗。”
  柳归鸿没说话,点了点头。
  谢望舒拍拍他的肩,冲着枯桐殿内勾了勾手指,红鸾剑飞到他手中:“那轮到我练了。”
  于是利刃破空,连衣袂都如薄红碎刃。
  与柳归鸿阴柔诡谲又出其不意的剑势不同,谢望舒的剑是最正统的君子剑,光明磊落,飒踏如落星,挥剑似于飞火凤。
  柳归鸿就在一旁看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袭红衣,他在想,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他为什么能把谢望舒和玄凤分得这么清楚?
  因为谢望舒对他好?他刚来就捅了他一剑。
  因为玄凤对他不好?好像也不是。
  为什么呢,柳归鸿不明白,但他又觉得自己得明白。
  于是等谢望舒停下来时,他走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的眼睛:“你之前说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谢望舒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什么东西?”
  “你之前说,你要当我的师尊,现在还算数吗?”
  答应我吧,柳归鸿如是想,我都这么丢人现眼了。
  答应我吧。
  谢望舒愣了一下,眯着眼笑了:“算数,当然算数。”
  “只要你愿意,永远都算数。”
  嘭咚。
  心脏又不受控的重重跳了一下,震得他整个胸腔的痒痒的。
  像猫挠了似的。
  趁着他愣神,谢望舒用力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把他束得整整齐齐的发揉的乱七八糟,又趁他反应过来之前飘下山了。
  柳归鸿沉默的看着那袭逐渐远去的红衣,在彻底看不到谢望舒的背影后,默默整理好自己的头发。
  不是说要当他师尊吗,下山怎么不带他。
  头顶的触感仿佛还在,柳归鸿如是想,算了,这次原谅他。
  不过下次不许再揉他头发了。
  凤凰花依然四季盛放,映在漆黑瞳孔中像烧起来的火,少年的发尾被秋风撩起,卷了几片花瓣夹在发丝间,枯黄落叶被他伸手接住,碎在他掌心。
  秋风不解意,翩跹叶落,寂寞成萧索。
  秋来明明多愁,但为什么,他在笑呢。
  第15章 心劫
  太华的藏经阁建在招摇峰上,谢望舒打算去翻翻。
  招摇峰上体修居多,天天练武很少有人去翻书,谢望舒以为不会碰到什么人,结果就在里面碰到了同样来翻书的孟摧雪。
  谢望舒还没走进去就看见他了,那几缕白发太惹眼,过了这么多天都没黑回去。
  孟摧雪皱着眉翻看着手里的书册,神色越来越焦躁,似乎是看不进去,合上书用力摔在案上,仰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谢望舒走进去,轻声开口:“师弟?”
  里面混乱了一阵,等谢望舒走到身边时孟摧雪正拿着本书装作仔细在看。
  谢望舒扫了一眼封面——气息的隐匿术,这种术法都是刚入门的弟子学的,他来看什么,估计拿错了吧。
  见他神色不明,孟摧雪试探着问他:“师兄……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什么了吗?”
  谢望舒跟他打趣:“师弟要灭口吗?”
  孟摧雪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他就那样呆呆坐着看仰头谢望舒,手指颤抖着不知所措。
  谢望舒见给他吓成这样也不敢逗他了:“好了好了,师兄不会说出去的。”
  “不就是忘了隐匿术吗,直接问我就行,摔什么书啊?”
  孟摧雪愣了一下,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师兄是说的这个。”
  轮到谢望舒一头雾水了:“什么这个那个的?”
  孟摧雪却不回答他,合上手里的书连着手边的另外几本一起收起来,在谢望舒看清楚封面之前放进袖里乾坤,起身恭敬道:“师兄请自便。”随即转身就走。
  “等等。”谢望舒从背后叫住他,两步赶了上去,在孟摧雪侧耳倾听时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以后私下不用跟我这么讲这么多规矩。”谢望舒笑眯眯的,“师兄弟也是兄弟,你跟哥哥也这样说话吗?”
  孟摧雪浑身僵硬,同手同脚的从他臂弯里逃出来:“师弟不敢。”然后躬身行完礼后又同手同脚的走了。
  谢望舒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藏经阁内典籍无数,但有关邪修的并不多,有的又基本都是众所周知的东西,要找到谢望舒想要的不容易,他也不急,一点一点看着,把能找到的东西都记下来。
  书中不知年月,叶落随风,忽已秋。
  谢望舒是被一声巨响惊动的。
  一抹青光贴着他衣角削了过去,他还没来及回头看看怎么回事,身后沉重的书架就朝着他倒了下来,连忙躲开后又被劈头盖脸砸了一脑袋书,冲出藏经阁了整个人还是一脸懵。
  邪修打上太华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刀光剑影已经到了他身边,再次躲开后他才看清楚怎么回事。
  盛招摇刀光凛然,吕羲和剑影连绵,一路打到了藏经阁,两人缠斗的难分难舍,但细看却发现盛招摇步步紧逼,吕羲和只接不还,招招点到为止。
  可正因为他不正面接招,盛招摇越来越暴躁,索性直接蛮横格开了剑影清正的正阳剑,吕羲和顺势旋身收剑,盛招摇刀尖直指着他,冷声怒斥道:“吕羲和!为何不与我打!!这么多年你还是看不起我吗!!!”
  吕羲和也不恼,袖着手温和的看着她:“招摇,刀剑不同,如何对练?”
  盛招摇半点听不进去:“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一套说辞!我告诉过你你再敷衍我就去拆了你的正阳殿!你半点都……”
  吕羲和打断他,声音依旧温款:“师妹。”
  盛招摇陡然没了声息,收刀回鞘转身就走。
  只是她刚走出几步吕羲和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你已经很厉害了,比你曾经说过的还要更加厉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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