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必执着于越过我。”
  盛招摇刚平息的怒气又窜了上来,断恶刀被她扔到一边,大步流星走到吕羲和面前伸手扯住他青衫的衣领,青松般的人被她扯的弯下腰来跟她平视,即使是这样无礼,他的神色依旧是温吞,半点没有愤懑。
  盛招摇阴沉着目光瞪他,一字一顿道:“吕、羲、和。”
  “不胜过你,我执念难消。”
  两人对视片刻,吕羲和先偏开了眼:“招摇,执念妄加,恐陷心魔。”
  听到心魔二字,盛招摇攥着青衫衣襟的手指颤了一下,旋即便松开手,凝眸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凌空摄刀旋身离去。
  盛招摇负气离去,吕羲和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温声开口:“出来吧。”
  谢望舒解了隐匿术,从山石后走出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吕羲和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剑光差点砍到你的时候。”
  谢望舒笑眯眯的:“你再晚一点说不定我就被砸死了。”
  吕羲和也弯着眼笑:“这不是好好的吗?”
  敢情被砸的不是他,是死是活都没关系,谢望舒嘴角抽了抽,红鸾出鞘,正阳挡的迅疾,吕羲和后退两步甩了甩手,谢望舒也转了转手腕。
  见谢望舒还要提剑,吕羲和直接摆手:“不跟你打。”
  谢望舒正有兴致,不想停手:“为什么?”
  吕羲和又袖起手:“打不过,毁我道心。”
  “……”谢望舒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你觉得我信吗?”
  吕羲和但笑不语。
  他确实不愿,谢望舒也歇了心思,收剑回鞘:“好吧,那招摇君是怎么回事?”
  吕羲和收了笑,敛眸轻声道:“这是她的劫,我帮不了她。”
  谢望舒没想到,什么劫得这么渡?
  吕羲和看他明显没懂,想到他修的道,表情多了些无奈:“有时候是真讨厌你们这种天才。”
  ……
  吕羲和与盛招摇是同门师兄妹。
  但盛招摇一直不服,她跟吕羲和前后脚入的师门,凭什么她要低他一头。
  盛氏是修真界的名门,盛招摇更是从小就按着同辈首位的规格来约束自己,她以为自己已经够优秀了,直到她的断恶刀对上了正阳剑。
  那是她第一次跟吕羲和认真的动手,也是最后一次。
  和她不同,盛招摇是世家名流,而吕羲和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
  两人同列榜首,记入太华一位长老门下,自此断恶刀就再未正面迎击正阳剑,吕羲和同她对练也只用刀。
  她不爱听师妹,他便只叫她招摇。
  寒暑轮转,经年苦修,他们要历劫了。
  修士历三劫——天劫,心劫,情劫。
  都是天之骄子,天劫他们过的顺风顺水,滚滚落雷中盛招摇看着那袭温沉儒雅的青衫猎猎翻卷,沉稳的像能将她压死的磐石,坚不可摧。
  于是她惊觉,原来她的的心劫早在刀剑相撞那一刻,便出现了。
  ……
  谢望舒不理解:“其实只要你佯装输她一次便好了。”
  吕羲和只是温沉的看着他的眼睛:“你还是没懂。”
  “你没有心劫,如何能懂?”
  红鸾剑在谢望舒掌心轻轻抖了一下,旋即又变成了一件死物。
  “招摇她有自己的骄傲,她要的赢是堂堂正正的赢,要的是彻底越过我,而不是一场胜局。”
  “佯败,那是对她的不尊重。”
  谢望舒似懂非懂的点头,吕羲和也不求他能懂,谢望舒的道修的太过极端,懂七情通六欲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分别后,吕羲和看着乱七八糟的藏经阁,扶额叹气,认命的挽起袖子把翻到的书架扶了起来,慢慢整理着。
  谢望舒的道跟他们都不同,玄凤追求的是极致的强大,五弊三缺他根本不在乎,所以早在拜入太华时,他便要为自己寻到最合适的法器。
  彼时谢蓬莱看着面前初出茅庐的少年,红衣冷面,天性本就淡漠。
  所以他道:“吾有一道,应最适于你。”
  “只是此道甚苦,且不破不立,你愿修否?”
  少年玄凤说,他愿修。
  谢蓬莱颔首,掌心抚上少年的头顶,仙人抚顶,以授长生,心法涌入玄凤的识海,字字流金。
  “那吾便传你……”
  “无情道。”
  自此太华多了个冷漠无情的掌门首徒,玄凤手中多了一把名为红鸾的剑。
  那是他自己的红鸾情脉炼成的剑,自然是最适合他的。
  吕羲和将散落的书册一一归位,带着愁绪的目光看向栖凤山,无情道不破不立,别人不知道其中凶险,他却再清楚不过。
  “无情道破,不死也残。”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无情道最忌讳有情生,虽然没有心劫,可情劫却是数倍的凶险。
  毕竟一尘不染的灵魂怎会懂,情关难过。
  他已经失去过重要的人,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风起招摇,青衫逸秀,吕羲和忽略身后注视着他的目光,御剑离开招摇峰。
  他不会让谢望舒的无情道破,迟钝就迟钝点,他不在乎,但是太华六君子谁都不能出事。
  至少在他死前,谁都不会出事。
  他不允许。
  直到云层中再也看不见磊落青衫,黑衣刀客才从隐蔽处走出,一动不动的望着正阳峰,直到握刀的手都发酸,她才转身回了招摇殿。
  执念妄加,恐陷心魔。
  无人知晓,自心劫伊始,她目之所及之处,皆有一抹模糊不清的天青色背影。
  天青,宁静致远,空灵澄澈,灵透温润,君子多爱之。
  正阳剑仙吕羲和,温吞和善,喜着青衫。
  想要赢的执念已经恶化成了心魔,夙愿一刻不得,她便永远都浸泡在痛苦的海域,上不了岸。
  佛曰:众生离苦得乐,否极泰来。
  可笑至极,谁不愿离苦,但苦难就像密不透风的罗网,一旦落入,除了鱼死网破,如何挣脱?
  佛曰:众生皆苦。
  唯有自渡。
  第16章 红尘
  谢望舒回到栖凤山,找了半天,最后在树上找到了他的徒弟。
  柳归鸿抱着刻舟坐在树枝上,火红凤花遮住了他的身影,只从枝桠间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盯着他。
  见谢望舒看到他,玄衣少年从火红花丛中跳下来,拍掉满身花瓣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你去哪了?”
  非常之莫名其妙。
  谢望舒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敢贸然回答,怕刚哄好的被两句又给说跑了。
  他不说话,柳归鸿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在谢望舒身上,仰头用那双黝黑的眼睛看他:“你去哪了?”
  谢望舒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但立刻被柳归鸿扯住袖子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去准备怎么杀我吗?”
  他就半天不在,柳归鸿以为自己要搞死他?
  谢望舒懵了,这小子想法怎么这么阴暗。
  柳归鸿贴的更近,瞪大一双黝黑的眼歪头看着他,嘴唇都几乎贴到他下巴上,声音轻得几乎是气声。
  “师尊,当真是要杀我吗?”
  谢望舒被他撩拨的心神都恍惚了一瞬,漆黑的眼,惨白的肤,猩红的唇,恍若枉死的冤魂扑在他怀里,轻声祈求他。
  “对我好点,别杀我。”
  在他恍惚的瞬间,埋在赤色衣衫中的瘦白手指夹着一张符纸,悄无声息的塞进了堆叠的袖口。
  谢望舒回过神,本来打算推开他,可手已经搭在柳归鸿的肩上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一瞬,缓缓的伸开手臂……
  抱住了他。
  柳归鸿噙着的笑僵死在了唇角,乌沉眸底蒙上一层无措。
  谢望舒把他搂在怀里,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温声轻语道:“怎么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为师就是去了一趟藏经阁。”
  轮到柳归鸿浑身僵硬了,红衣仙师的怀里很暖和,让他想起他早已忘记面容的母亲的拥抱。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缓缓的举起,在攀上红衣仙师的肩膀前,搂着他的手松开了。
  少年的双手瞬间顿住,不动声色的垂了回去,闷闷的“嗯”了一声。
  谢望舒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胀,让他想再靠谢望舒近一点,但人却不敢向前踏出这一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突然感觉,他以前过的挺委屈的。
  如果他说出来的话,谢望舒会告诉他,这叫近乡情怯。
  太久没见过太阳,甚至怕阳光刺伤眼睛。
  “好了,别想有的没的了。”谢望舒替他摘下夹在发间的一片落红,“以后下山尽量带着你,行吗?”
  柳归鸿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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