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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闻 第75节

  来不了是因为去世了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僵硬的身体来不及反应,笔被抽走,贺宇航随即转身,对上的却是郝卉月不可置信的脸。
  “拿的什么,哪来的?”郝卉月眉头蹙起,朝贺宇航质问道。
  见他不作声,她神色立刻变得有几分怪异,“问你话呢,贺宇航,这东西你哪来的?!”
  郝卉月推开他,走到书桌前,一把将半开的抽屉整个拉了下来。
  信纸四散,无声地掉在椅子上,地上,贺宇航脚边,他只要稍稍低头,哪怕看不全内容,也一眼能看到那上面,几乎每一页上都写着的“华祎亲启”四个字。
  贺珣没有在写稿子,夜以继日在写的是给别人的信,写了厚厚一摞,数不清多少封。
  贺宇航看向另外两个抽屉,毫不怀疑现在把它们打开,同样会有无数的信纸飞出来。
  郝卉月抽出其中一叠飞快翻阅着,贺宇航看到她手在抖,他弯下腰,捡起其中一封,发现日期正好是昨天。
  贺珣在信里没有提及任何人,从今日下了一场雨说起,聊他最近在看的一本书,有些感悟要跟人分享,于是一条条罗列,询问对方意见,言辞间还有些晦涩难懂,仿佛那是独属于他与收信人的交流方式。
  结尾的地方他说回自己,说最近一段时间总感觉身体很累,时而沉重,时而又轻飘,医生给他积极的回复,并安慰他,但实际他并不恐惧,反而欣喜于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天天靠近。
  明明没有一句出格的话,也没有任何突兀露骨的字眼,初读只觉得是朋友知己间的惺惺相惜,可深埋在一众感情宣泄和人生领悟文字中间的温柔缱绻,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两人清白。
  郝卉月朝后退了两步,贺宇航察觉到她肩膀细微的颤抖,他放下东西,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郝卉月紧紧抓着他胳膊,哭声细碎溢出,“……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放不下。”
  她是知道的,贺宇航恍然反应过来,否则以她的脾气,必定会更大声地质问,会立刻给贺珣打电话让他把事情说清楚,而不是坐在这里忍下委屈,连最基本的情绪发泄都竭力压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宇航蹲下身,看着她,问出心里的疑惑,“这人是谁?是我爸以前的同事吗,我爸为什么会给他写信,他们是什么关系?”
  郝卉月没听他说话,她拿手盖在眼睛上,半晌一动不动,贺宇航尽力让自己还能有思考的理智,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他等郝卉月告诉他真相,可郝卉月始终没接他话,没多久她擦干眼泪,让贺宇航把东西都整理好放回去,别让贺珣发现,“我上来给你爸拿水杯的,他人还在楼下等着。”
  眼看她起身要走,贺宇航一下没控制住,沉声道:“他都背叛你了,你就这样算了吗。”
  “什么背叛,那人早死了,你爸他老来糊涂,你也跟着犯浑吗。”郝卉月同样冲起他来。
  “死了又怎么样,死了他不也还记得。”这不是郝卉月不回答他问题的理由。
  “那你想怎么做。”郝卉月反过来问他,“去提醒你爸说这人已经死了?他不知道吗。”
  “……”
  “还是你想让我现在去跟他提离婚?我们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两个选择都不好,都不是贺宇航想要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道郝卉月没有否认,“这么说我爸他真的是同性恋,他跟那个叫华祎的在一起过?”
  “写几封信互相送点不值钱的东西就算在一起?”郝卉月冷笑,“那你不妨去问问他,看他承不承认有这一段。”
  “他白纸黑字写了那么多还用我问吗。”贺宇航从来不知道,他眼里一向雷厉果决的妈,居然也会用这样的理由来逃避问题。
  就算他们当年没真的在一起,但谁能否认这个人在贺珣心里的分量呢。
  比起应蔚闻其实是贺珣在外面的私生子,好像也没好到哪去,贺宇航突然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郝卉月被他的态度惹恼,倒水的时候差点烫到自己,“我问你,那支笔哪来的,是不是你给他的?我明明已经扔了,怎么还会到他手里?”
  “扔了?”如果扔的是这支,郝卉月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至少在扔之前她就会看到信,贺宇航想到刻字的顺序,明白了过来,“是另一支。”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互相送的便宜东西。
  “扔得好,扔得没错。”他笑,盯着郝卉月的一举一动,“你既然要扔,说明你也觉得这东西碍眼,那能告诉我你是什么角色吗,在里面,是受害者?受害者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我什么也不是,当年所有决定,包括我们结婚,生下你,一起走到现在,都是我和你爸一起做下的,他是什么不是什么轮不到你来说,你过好你自己的。”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结婚前就知道,还是他出轨的时候才知道?”
  贺宇航觉得这问题已经不用问了,郝卉月都说了,他和贺珣共同的决定,那就是结婚前,即便这样他们也还是结婚了,贺珣在婚后的几年里遇到了华祎,但又是他们共同的决定,他没跟华祎在一起,并在后来生下了贺宇航。
  贺宇航在质问她,他以为郝卉月会暴跳如雷,再不济也会骂他两句,但她却只是拧杯盖的时候用力了点,然后背转过身,说这是她和贺珣之间的事,让贺宇航没事早点回去上班。
  她的情绪看似在崩溃边缘,但出门前还是冷静下来,收拾好了自己,“你要想让他多活几年,就别去问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明白了吗。”
  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被惊扰,如同是活了般迎风而起,将贺宇航困在往事织就的巨大牢笼里,他一动不动,全身血液如同凝固了般,叫他每根神经都在感受极端静止下,微弱呼吸带来的剧烈痛意。
  到这时候他还觉得是自己异想天开了,怎么可能呢,应蔚闻一直在说的,那个给他童年带来无数创伤的同性恋父亲,当年跟贺珣有过一段?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应蔚闻不知道吗?
  不,他只是没告诉贺宇航。
  是故意瞒着他,怕他接受不了事实?
  贺宇航一边否定自己,一边又不愿意去想那个最接近的答案,应蔚闻当年那样认真地问过他,同性恋会遗传吗,他怎么说的来着,好像说了会,那他现在这样算什么,现身说法?
  他慢慢坐了下来,尽可能地折叠身体,妄图缓解痛苦,可他手在抖,即便抓着头发也抖到停不下来,他想难怪应蔚闻会在金柏帆的事上对他网开一面,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
  他是冲着让贺宇航“被遗传”来的,所以即便不喜欢,也要“千方百计”地留在身边。
  华祎当年对贺珣有恨吗,在贺珣做下划清界限的决定的时候,有的话,那眼前就是一场迟来的借他人之手的报复。
  他和应蔚闻,谁都没有摆脱命运。
  而他毫无疑问地,成了最低等的猎物,成了这一场荒唐事里,唯一被动的牺牲品。
  第79章 有【p】
  【应蔚闻, 我以前夸过你名字好听吗?】
  【没有。】应蔚闻回他,【是要现在夸吗?】
  【你有个不错的姓。】贺宇航说:【你要是跟着你爸姓华,叫华蔚闻, 就没那种感觉了。】
  应蔚闻的电话下一秒打了过来,贺宇航接起, 听到他问:“你知道什么了?”
  “你觉得呢。”贺宇航笑, “把那支笔给我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一天的吧。”
  应蔚闻沉默了。
  贺宇航以为他会很爽快地说想过,日思夜想,满怀期待,可他居然沉默了。
  如果要他准确形容那是种什么感觉, 大概是绵里藏针吧, 应蔚闻的心思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初听只觉得温柔,一遍遍叫进去了, 会发现就连笔画里都透着不见底的凉意。
  “怎么不说话了?这问题这么叫你难回答吗。”
  “你现在是在开车?”应蔚闻从背景音里听出了什么,“那等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聊……”
  “就这样聊。”贺宇航需要在说这些的时候,让他有必须要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否则又会是新一轮的, 像在书房里时那样, 整个人坠在无法自控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放心, 出车祸死了怪不到你头上。”
  应蔚闻把电话挂了。
  “操。”贺宇航猛地朝方向盘上砸了拳, 他又开了会,把车停在路边,给应蔚闻打过去,叫应蔚闻听到他从车上下来的声音。
  此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路上空无一人, 贺宇航不知道自己在哪,街道两边低矮的民房黑暗里延伸出一排模糊的轮廓,他朝前走,避开偶尔经过的车辆,最终停在一幢无人居住的小楼前,背光的墙面破旧斑驳,将他的身影完全笼罩。
  电话一直通着,起初他贴在耳边,走得久了放下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应该是他情绪最激烈的时候,郝卉月都在他面前哭了,可因为有贺珣的事在先,让他没“来得及”顾及自己。
  到这会面对应蔚闻,完完全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那种被欺瞒、伤害的委屈才真正在贺宇航心里爆发开来,千军万马哽在喉咙口,同他吞咽的本能作对。
  “那支笔是你爸留给你的,它还是一对,另一支很多年前被我妈扔了。”贺宇航声音微微发哑,“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故意接近我,觉得同性恋的恶疾,至少我也该被沾染上。”
  “是这样吗,我猜得没错吧。”贺宇航耐心等了一会,“又不说话,都这时候了,不承认有意思吗,还是你想说你其实也不知道,可你也一点都不惊讶呢。”
  应蔚闻在医院里陪他妈妈,贺宇航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去找他当面对峙,所以这些话只能留到电话里说,这样也好,面对面的话,他完全有可能因为情绪失控而把局面搞得很难看。
  “我给过你机会。”应蔚闻声音压得很低,“好几次我都想放过你,偏偏你自己找上门来。”
  小卖部里是,面馆是,学校也是,多的是贺宇航主动,所以他这话一点不假,应蔚闻给他留了余地的,尤其现在回过头来细想,他一直都很为自己考虑,就连这会都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在路上撞死。
  “是,你是给过,可挡不住我不要脸,对你死缠烂打,一直都是。”贺宇航笑,“你要这样说,我就不怪你了。”
  “本来我也不能怎么怪你。”他望向远处不断虚化的灯影,喃喃自语一般,“谁叫我喜欢你呢,应蔚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换个人来,随便谁,这出戏等不到开场就会结束。”
  “那多亏你有张不错的脸,换个人我不会想用这样的方式。”应蔚闻说。
  “那我们还真是想一块去了,你有个好名字,我有张好脸,我们天作之合。”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说你现在的想法。”应蔚闻到这会了还很淡定,他把做决定的权利给贺宇航,问他想怎么做,又提醒他,“我可以同意我们之间先冷静一段时间。”
  贺宇航听到打火机被按下的声音,突然也很想这时候来根烟,可惜跑出来的时候他连外套都没穿,身上自然什么也没有。
  应蔚闻问他的想法,他想法很简单,之于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知道他说的同意冷静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格外开恩?还是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没被贺宇航满足。
  而这恰好也是贺宇航在意的点,“如果这次我没发现,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可以一直不知道。”应蔚闻说。
  “一直吗?”贺宇航笑,他不信,“那样你会甘心吗。”
  独守秘密的滋味,能跟望进他眼睛里看出满溢的爱意时那种快意相抵销吗,别人或许可以,但在应蔚闻心里,那将永远是个不等式,因为爱意于他而言是多余的,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应蔚闻从来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唯一的解释,他享受折磨贺宇航的乐趣,并且到了这地步依然不打算放弃。
  果然对于贺宇航的反问,应蔚闻给了他一贯的回答,“我从来也没有什么不甘心。”
  “那我呢,我都这样顺着你了,换任何人都该心满意足了,你怎么能不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贺宇航闭了闭眼睛,“……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意义了。”
  “应蔚闻,我以前也问过你,那时候你答不上来,我也说了不问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贺宇航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眼圈再难抑制地红了,“我还是想知道,你喜欢过我吗,有哪怕什么时候,抛开你的目的,单纯庆幸过认识我吗。”
  回应贺宇航的,是应蔚闻再一次的沉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看着眼前缓缓呼出的白气,贺宇航已经不想再纠缠什么了,他就要起身,那边应蔚闻突然说:“有。”
  短短一个字将他钉在原地,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整张脸。
  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的答案,应蔚闻终于肯给他了,贺宇航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痛意随着那个字一起贯穿了胸口,那边应蔚闻叫他的名字,许久,贺宇航说:“谢谢。”
  应蔚闻愿意在最后一刻服软哄他,即便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为礼尚往来,贺宇航也还是心软地听从了他的建议,“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他说,只是分开这段时间的终点是什么,在贺宇航这里已经再难有回转的余地。
  倒扣着的手机不断重复亮起与暗下的过程,贺宇航知道那是贺珣打来的,他没有接,几次过后贺珣给他留言,问他怎么突然走了。
  他说那家糕点店搬了,贺宇航想吃的话,他可以再去找一家味道差不多的买来给他尝尝。
  贺珣已经很久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在贺宇航看来他就是心虚了,就算郝卉月能瞒得很好,那一抽屉的东西,动没被人动过,以贺珣的谨慎,不会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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