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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 第41节

  “没别的事,大人就请回吧。那裴大人想让我告李公子与顾县令买凶杀人,我还愁着该怎么写状子呢。”
  李规微微一怔,迎上那讳莫如深的笑颜。
  “你们这些官啊,一个比一个迂腐,我若是他,现在就该夜夜上那江岸河堤上凿坑去,那多省事。你说对吧,李大人?”
  自那日与云英谈妥后,裴晏便一直在府中等着她来。可等了几日,说要送来的桃儿没来,答应了要来提告的事也没影。
  好在秦攸先一步从京城赶回来送信,元琅已应他所请,并道近来天子病情转好,前几日甚至亲临早朝议事,让他不必心急。
  等的人不来,李规倒是不请自来,差了个小吏邀他去城外一叙。
  秦攸担心李规暗藏杀机,带了几个人先行一步去四周探查一番,确认无虞才赶回来随队同行。
  虽是未时,但近几日浓云压顶,雨迟迟落不下来,日头也不算晒,地里来往农户忙着夏耕,见着李规,个个不忘笑着招呼揖礼。
  “李刺史深得民心,着实令人羡慕。”
  “这一带我常来罢了,往后裴少卿来得多,他们也会认得你。”
  裴晏浅笑摇头,“我做刑狱审讯,走哪儿都是惹人嫌的。若来得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规朗声笑笑,继续引路向前。
  卢湛跟在后面全身绷紧,他步子大,脚步沉,田埂细窄湿滑,打滑踩坏了好几簇青苗,惹来农妇一通埋怨。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行至金沙洲边。
  李规指向前方正挖沙凿渠的力工,“若能在此汇流处筑大堰,引渠贯通南北,既省了旱时灌溉的麻烦,也稍解夏汛水患之忧。只可惜,就这么几道泄洪的沟渠,竟也修了四五年。”
  裴晏知其难处,亦叹道:“我曾听闻李刺史奏请朝廷拨银筑堤。”
  李规苦笑:“江州扬州徐州,朝廷从来都只会要粮要钱要人,何时给过什么?他们北朝前赴后继几十年,不就是图南面富庶么?过去烧杀抢掠,雁过拔毛,如今安坐天下,也还是竭泽而渔之徒。”
  秦攸左手捂鞘,拇指顶出白刃,裴晏回头一瞥,微微摇头:“你们退后。”
  卢湛与秦攸相视一眼,李规没带侍从,他们来时甚至在地里帮人插秧,裤腿袖口高挽,不似有藏兵器,便退开几步,伫守一旁。
  李规了然笑开,遂也开门见山:“敢问裴少卿,若我身故,东宫是否已有属意人选接掌江州?”
  裴晏抿唇思忖,微微颔首。
  “崔长史?”
  “我。”
  李规一怔,回身仰头细思片刻,豁然道:“太子竟有此志,倒也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孱弱,比之吴王,确实好许多。”顿了顿,又看向裴晏,“那裴少卿可是在等夏汛?”
  裴晏凝眸道:“我若说是,李刺史会按兵不动么?”
  李规笑道:“当然不会。你若敢凿堤,我第一个便要拿了你。你这些人,可挡不住我的人。”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望向那未完工的沟渠。
  缄默须臾,李规沉声道:“最多两个月,待这几道渠修好,我送你一份礼。”
  裴晏抬眉看他,不明所以,又听他朗声道:“你以为我这些人,是备来做什么的?江州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让元昊过太久的好日子了。”
  “但你要答应我,定要一举剜除军镇,还江州河清海晏。”
  裴晏想了想:“李刺史为何突然之间愿意投靠东宫了?”
  “裴少卿误会了,我从未说过要投靠东宫。”
  李规垂头苦笑,“我与夫人已分居和离多年,甚少过问家事,他们对我所谋之事全然不知。我朝,律虽严,但多难执行。东宫意在江州,我若助裴少卿一臂之力,少卿可否高抬贵手,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见裴晏犹豫,他又道:“恕我直言,顾刺史可不好相与。裴少卿若执意想一箭双雕,不仅剑指江州,更觊觎扬州,怕是事与愿违,两头不讨好。”
  裴晏本也不愿殃及池鱼,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答应你。”
  李规总算松一口气,朗声长笑,从怀中拿出厚厚一叠麻纸递给裴晏。
  “这是?”
  “我江州的都安堰。”他顿了顿,其声哽哑,“望裴贤弟能实现它。”
  亥时,画舫内灯火通明,桃儿乖巧端坐,听云英给她又讲一遍那些高门中的规矩。
  “娘子,我记住了。”
  “嗯。”云英喝了口茶,说得是口干舌燥,“那你说说,早起应先做什么?”
  “先……盥漱。”
  “嗯。”
  “然后……更衣。”
  “嗯。”
  半天不见下文,云英抬眼看她,这一看,桃儿便更紧张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吃饭?”
  竹条敲在桌上,云英忍不住捏捏眉心:“晨省问安!”
  “对不起,娘子……”桃儿呜咽道。
  静儿在一旁劝道:“娘子莫气,我晚上再让她背几次,还有穿衣伺候的那些规矩,我也再考考她。”
  云英摆摆手让两人出去,转身推开窗,半个身子耷拉在外边透气。
  她还从未教过这么笨的丫头。
  虽说裴晏不像是严苛的人,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得教好了,免得日后桃儿跟他回了京城,早晚被其他下人欺负。
  再笨,也是她的人,不能被别人骑在头上了。
  想什么来什么,抬眼瞥见湖岸边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笑着起身准备换身衣服,却见裴晏忽地顿足不前,呆站了会儿,又转身往回头走。
  她一咬唇,用力关了窗。
  密云遮了一天一夜,暴雨将下未下,闷湿难耐。
  从城外回来,裴晏便如鲠在喉,李规与他定下君子之约,他不必再抉择是凿堤淹田,还是错失良机。
  他本该高兴的。
  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朗朗乾坤,容得下那么多食民膏脂的蠹虫,却容不下一个一心为民的清官。
  行至巷口,忽地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拉进去,抵在墙边。
  云英笑着蹭上他颈窝,刚抄小路快步追上来,胸口还喘着气。
  “都走到门口了,怎么还回头的?”
  他心里烦,又怕被她问,李规说要对付元昊,问了他也不能说,想了想还是不见的好。
  但这也不能说,只得笑笑:“没带钱。”
  她双眼微眯,直盯得他心绪难定,小手不安分地探向他后枕,四指没入发间。
  “没钱……那你可以赚我的呀。”
  第三十四章 休相问
  巷内幽静,只听得见急促的气息,亲吻绞尽最后一丝气,唇舌才会分开些,带出旖旎的轻哼。
  裴晏止住那往下探的手,哑声收拢神识:“这里不行。”
  “又没人,你假正经。”
  腰腹上分明硌得慌,云英不甘心地贴紧又蹭了蹭,逼得他一提气,想退又无路可退,无奈道:“你有点正形。”
  “没有。”
  拉扯间,正街上两个摇摇晃晃的行散公子路过,听见巷内动静,调笑了几句,勾肩搭背地走远。那一水儿的荤话说得裴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可就爱看这斯文人难堪,欲拒又还迎的模样,笑道:“这条街背后,有好几处酒肆女闾,入了夜,醉酒的行散的都出来游荡了,跟那中元开鬼门似的,你就是脱光了跑出去,都未必有人搭理。”
  裴晏下意识接道:“要脱你自己脱去。”
  “你说的哦。”
  云英抽身手一拉就解了束腰,他赶紧把人拽回来,抬袖挡着,另只手把她衣襟理好。
  街上那推板车的老汉路过,佝偻的身子亦朝这头探着,遥望春色,裴晏横瞪了一眼,才悻悻走开。
  捏在腰间的手隐隐发力,脸色也冷得渗水,云英见好就收,抿嘴笑道:“大人可知,只有身子快活了,才忘得掉心里那些不痛快。”
  裴晏立马回想今日见过的那些农户,明明没有她,狐疑道:“你跟踪我?”
  “大人的心思从来都写在脸上,哪需要跟踪那么麻烦?”
  “不可能。”
  他在廷尉当值,若喜怒还形于色,那这三教九流的人犯算是白审了。可她回回又说得中,定是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门路。
  “你不信,那便当我是相面算出来的吧。”
  云英捏着他的手,指尖假模假式地在掌心划着,“大人今日印堂发黑,五行相冲,许是出门遇了小鬼,得驱驱邪,夜里才能睡个踏实觉。”
  裴晏失笑道,“少绕弯子,下一句便要说你是锁骨菩萨显灵,要以肉身度我了?”
  云英狠掐了一下他掌心,“大人满脑子色欲,好意思嫌我不正经。“
  “你不招我,我也不说你。”
  “那你说吧,我听着,我倒想知道,大人这张嘴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裴晏哽住,再荤他也说不出口了。
  “不说啦?那走吧。”
  裴晏一怔:“去哪儿?”
  她眉眼一弯,粲笑着拉起他往外走。
  “去给你找锁骨菩萨~”
  食肆内人声鼎沸,迎客的店家见着云英,熟捻地领到横栏边上,又附身在案前两个艄公打扮的汉子耳边轻言数语,两人立马紧张地起身,悻悻扫她一眼,垂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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