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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 第125节

  “她要走,自会来跟我说。只要她没说,你就没戏,我权当多养条狗。”
  若不是这风雨耽误,他这条千里追来的狗,已经被她送走了。
  云英顺着陆三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声,揪起这家伙的耳朵,将干饼塞进他嘴里。
  又转了一圈把吃食匀得差不多了,才走到石像这儿。
  “瑾娘说这风过两日才会停,你得在这儿委屈了。”
  裴晏伸手,连饼带人一并拽近了些,云英撇嘴笑道:“你也要挨一巴掌才老实是不是?”
  “嗯。”他点点头,视线往洞口那头扫过,“你听得懂她们说话?”
  “你忘了我会相人的?那么多人嘴上天花乱坠,也不见得有几句真话,听了恶心,还不如听不懂呢。”她笑了笑,“但她们怕你这身贵气,你就在这儿别乱走。”
  裴晏拉着她,本还想再说几句,关循扶着个颤颤巍巍的鹤发老者进洞,洞口守着的另外几个男人都起身恭敬行礼,周遭娘子也都噤了声。
  “那是谁?”他问道。
  云英亦回身看去,若有所思。
  “你老实待着。”
  她说着,提篮迎上。
  第九十八章 桃源·上
  关循性情直率,但也足够谨慎,加之其余人大多说不好官话,上岛这么些日子,唯有程七和这岛上的男男女女都处得不错。
  话虽不通,但人心往来未必要靠嘴,只需有一人精于察言观色即可。
  云英掂了掂提篮里的吃食。
  他们说来只算得上各取所需的同伙,萍水相逢,莫问前路,该糊涂时得糊涂。
  但她向来都只肯装糊涂,不能真糊涂。
  关循扶老头子坐下后交代说要去另一侧石洞看守沈夫人,瑾娘留下跪坐着伺候行动不便的夫君卸甲更衣。
  “关将军可要吃些东西?”云英忽地上前问道。
  瑾娘吓了一跳,连忙接过来:“给我就行了。”
  东西给了,人却没走。
  云英直起身子,凝眸细看。
  一路过来风吹雨淋,周身难免狼狈,双唇微颤,脸上却岿然不动,他本闭目养神,许是感觉到视线凝聚,缓缓睁开眼,四目相交,她微微扬眉。
  “衣裳湿了得快些换下来,我来帮你……”
  话是对瑾娘说的,但目光直直未移。可刚伸出手,就脚底一空,下一瞬便如麻袋般搭在了关循肩头。
  关循将人扛至洞口,陆三本就一直偷瞄着,瞧这情形,跟上来问道:“怎么了?”
  关循索性将肩上之人塞到他怀里:“真惦记着当我小妈呢,你他娘的管管。”
  陆三听程七讲过关循那点不上台面的心思,遂笑道:“惦记你还有可能,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惦记的。”
  关循横瞪一眼,想说你小子王八当出癔症来了,但又念在岛上能安生避风的地方就这么两处石洞,硬生生咽下。
  “我心眼小,若做了你小妈,你别的小妈,都得下堂去。”云英笑着戳关循的胸口,“你不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背后不可说人。
  瑾娘忽地抬头朝看向这边,关循迅速转眸,又迎上远处那道如利刃般剜过来的视线,顿时心烦如洞外狂风。
  “先把你自己这摊烂账收拾好吧。”
  关循推开她,钻入风雨中溜之大吉。
  陆三见云英望着外边出神,半截胳膊湿透了都没动弹,将人往里挪了挪,认真问:“关循有问题?”
  “他不老实。”云英笑了笑,收回神思,“风停了再说。”
  “风停了先送那家伙上路。”陆三拉住她嘟囔,“你自己说的。”
  “我记得。”她捏了捏陆三的脸。
  一抬头,石洞另一端亦有人倏地低下头。
  夜里风势不见小,裴晏心事重重地靠在石像上难以成眠。
  呼啸声伴着均匀的呼吸,这些女人孩子竟都能安然入睡。
  倒显得他矫情了。
  但他确实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风,也头一回和这么多人宿在荒郊野岭。
  洞外遮天蔽月,幽暗中,惶惶之心更盛。
  扬州与他想的不一样,小东岛的情形也与他所掌握的不同。
  他头几日被关着,见过的唯有那日出海劫船的十余人。今日起风,所有人倾巢而出,除开妇孺,只得三四十人。
  不够……
  脚边衣摆忽地一扯,似被踩了一脚。裴晏稍挪了挪,下一瞬便有个温热的身子骑压上来,摁住他双手,闷不吭声地亲啄。
  伸手不见五指,虽知道是谁,但难免还是心慌。
  “你做什么?”他轻声道。
  “嘘——”
  双手勾上他脖颈又吻上来,腰肢往上挪了挪,热息掩在风声里鼓噪着心脉偾张,将心中惶惶一点点往外挤。
  熟睡的稚童突然啼哭,他猛地摁住她,心慌如个窃玉偷香的贼人。
  哭声惊醒了周遭的娘子,柔声轻拍哄睡,不多时,渐归平静。
  裴晏顿松了口气,但怀里躺着那人闷声笑个不停,又气又不好发作。
  “你有点正形。”
  “又看不见。”她笑着趴在他身上,指腹轻搁心口,得意地暗数着拍子。
  “动静大了听得见。”
  “亲一下能有多大动静……”说着又轻吮了下唇边滚热的脖子,“你以为要做什么?”
  裴晏屏气不语,后知后觉又入了套。
  “你分明想了。”她窃笑着又补一刀。
  但再逗要生气了。
  云英见好就收,支起身道:“我看你半天睡不着,还以为你没见过这么大风,心里怕呢。不领情那我走了。”
  裴晏将她拽回怀里:“老实待着。”
  他是很怕,怕风雨一停,巨浪便至。
  “这儿经常起风?”
  “没有这么大的,我也头回见,有点怕。”
  他轻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有啊。”她抱紧他,“也是有的……”
  天地间多得是不可御不可抗的神威,如风,如浪,如这万世难休的内争外斗。
  南与北,亲与疏,君与臣,官与民。
  怎么会不怕呢。
  风雨如晦,他们在黑暗中相拥而眠,等着风停,又盼着风不要停。
  山坳里躲了两日,吴峻才发觉穆弘失了踪,当即头晕目眩,撅了过去。
  飓风过境,免不了又要徒生流民,今年的粮银税钱铁定交不上了。但这都不算什么,庶民死一千伤一万也不如死那两个贵人麻烦。
  东宫亲信在他这儿沉了海,当朝太尉的亲侄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失了踪……这哪是流年不利,这分明是捅了阎王爷的屁股腚子!
  吴峻一醒来,便立即差人去漫山遍野地搜挖。
  生机虽渺茫,但最起码尸身得找着,若一连死两个贵人都尸骨无存,他怕是一家老小都得尸骨无存了。
  风停后城中屋舍倾覆,一片狼藉。
  吴峻的心思不在这儿,秦攸便接过手,安排羽林军去安顿灾民,修缮搭棚,忙到戌时才踏夜而归。刚进屋坐下,桃儿便来问他们是否不再出海找裴晏了。
  她早起来给秦攸送吃食,听见他与吴峻商议奏疏行文,她似懂非懂,就去问卢湛,卢湛骗她说不是,但那颓然神色一看便知是假话。
  秦攸叹了声,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桃儿哽咽说:“那算来,明日便该是头七了,我想给大人做个法事烧些纸……省得他在下面也不够钱花……”
  “明日不成。”
  秦攸面有难色。
  他应了吴峻之请,将裴晏遇难推给天灾,日子上得做些文章。个中实情,他容后再另书上禀,想来太子也会顾及裴晏身后体面,他亦收份人情,两全其美。
  但桃儿这话也提醒他了,事办得越大,越显诚意。
  身后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得早些敲定。
  只是这些不便于桃儿讲,秦攸想了想,说:“城中这么多人都没安顿好,此时若耽误了,容易生疫,不知情的会怨大人死了都损阴德。过几日吧,此事交给我。”
  桃儿一听要折损阴德,立马应下:“那我先立个牌位,烧点纸。”
  秦攸将桃儿送回房,掉头就去一脚把卢湛从床榻上踹了起来。
  “就两天功夫,人瘦一大圈,你小子跟她说什么了?”
  卢湛一脸茫然,这两日桃儿一直躲着他,还是早上才主动拿着偷听来的只言片语问他。
  秦攸叹了声,又问:“桃儿上哪儿去弄的那身旧衣裳?”
  “不知道,问里正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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