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笙注意到那老头情绪一激动就会上脸,生怕他看到秦玅观的朱批气死在这里。身上背条人命的感觉可不好受,唐笙祈祷一切无事。
  怕什么来什么,她这边还没和菩萨说几句话,那边大理寺卿已经气得两眼发黑直往后倒了。眼疾手快的大臣扶住他,交换起眼神。
  陛下!偏听偏信非明君之道,唐氏余孽能立于朝堂已属荒谬!大理寺卿指着唐笙骂,此等不忠不臣目无法纪之人该当诛杀!
  陛下!
  被莫名其貌针对小半个月,几次差点丢命,膝盖跪得发青,什么坏事都没干过的唐笙:?
  这是什么天大的冤枉?黑锅都不带这么背的吧?
  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凄切悲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忠臣打算死谏君主了。
  唐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直到看到老头头顶的血条恢复三分之一不再变化要么是压根没撞柱,要么是秦玅观消气了。
  唐笙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大人唐笙正想开口,手腕却被人轻触了下。
  秦玅观的指尖很凉,肌肤相除的地方激得唐笙手腕发麻发痒。
  相触不过一瞬,秦玅观便垂手了。唐笙还沉浸在震惊中,连为自己辩解都忘了。
  唐简一案疑点颇多,朕有心彻查,便是迟些又何妨。因为咳嗽,秦玅观的声音沙哑了些,韩非子说,为君者当执二柄。何谓明赏罚?首先要明,之后方能赏罚。
  她说得在理,朝臣没有可反驳的点。被人搀扶的大理寺卿也缓了过来,整理起衣袍回了班列。
  左督御史和刑部尚书纷接着出列:陛下,此案经三司彻查内阁复核已无疑点,理当办结。
  秦玅观喉痛,抵唇咳嗽,此刻说不了话。唐笙心里着急,又知道自己不能插嘴,就只能干等着。
  蓦的,秦玅观朝她使了个眼色。唐笙张了张嘴巴,秦玅观阖眼示意。
  各位大人,奴婢早在先帝朝就已入宫当值,家父家母也早就逝世。我与家中往来甚少。我若不忠不孝危谋社稷,也请各位大人拿出实证来!唐笙语调低沉,仿佛在诉说委屈,我不知唐简在前朝如何,但作为胞妹知道她为人耿介,忠于陛下,一心为民,可以说是为大齐鞠躬尽瘁了。
  早年我阿姊追随陛下平叛,崇宁元年治水,血水里滚,洪水里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若有错,那也该好好彻查,而不是草草下定论。唐笙带着哭腔道,为国谋实事而落得如今的下场,那么以后还有谁敢为朝廷做事呢?
  秦玅观没有打断她,就等于给了她陈诉衷情的机会,自然没有臣子敢打断她。
  等到唐笙说得差不多了,秦玅观才道:朝堂之上,哪里轮到一介宫女评头论足。
  念珠拨动,声响细碎。
  良久,秦玅观又道:太祖高皇帝素来推崇以宽仁治天下,朕恪守祖训。念在你重情重义,敢说敢言,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秦玅观揉着太阳穴,阖眸:还有要奏禀的吗,无事便散朝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朝臣只得忍气吞声。
  不过今日一反常态的是,方汀高喊散朝后,一齐跪着的大臣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看来今天秦玅观要是不将唐简打成逆贼,他们就不肯走了。
  秦玅观眸色暗了下来,将念珠收进广袖。
  第8章
  君王发布号令,臣下却不相从。这是对君权的违逆,是对秦玅观的挑衅。
  周遭宫侍皆屏气凝息,生怕触秦玅观的霉头。唐笙替代死去的姐姐成了人群中的焦点,某种意义上的预备役罪人。她不敢站着,又直直地跪下了。
  正当众人以为秦玅观要发作时,端坐御椅的秦玅观却解了旒冕搁在桌案上。
  唐笙头顶传来一声云淡风轻的轻唤:
  唐笙,将未批的奏疏取来。
  是。唐笙摸不清秦玅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边走边思考。
  她从丹墀侧面退下,黑压压的朝臣听到脚步声皆抬起了头。
  是他们自己不肯散朝硬要跪在这里的,秦玅观没发话,他们自然不能起身。唐笙大摇大摆地经过,他们也只得忍气吞声。
  唐笙自上而下走来,俯视着他们,心中暗爽。她就说秦玅观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这不,一句话不说就能把这群老臣气个半死。
  狐假虎威的感觉好爽!
  大理寺卿憋红了脸,眼睛快喷出火了。过去与唐简为敌的那些人,或侧目斜视,想要将唐笙生吞活剥了,或隐忍不发,将唐笙视为狗仗人势之辈。
  唐笙快要离开大殿时,一位青袍男伸手抓住了她的袍角。唐笙吓了一跳,险些踩到他。
  陛下,唐氏余孽必须严惩!岂可容忍她羞辱朝臣!这位年轻官员显然入仕不久,非常沉不住气。他刚张嘴身旁就有官员来拉他,让他闭嘴。
  青袍男挣开衣袖,唾沫星子乱飞:士可杀不可辱!
  拉他的官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
  唐笙觉得自己看了场闹剧,回望丹墀上的秦玅观。
  她靠着椅枕,开口时的威严冲淡了新添的疲态:
  她羞辱了哪位朝臣?
  大殿内所有朝臣!激愤的青袍男直起身,挥动胳膊食,食指点着半空,我等只为君父而跪,她竟大摇大摆走过了!
  秦玅观从方汀手上接过茶盏,撇着浮沫:她是为朕办差必须走过,而你们
  是朕让你们跪在这的吗?
  青袍男仿佛迎了当头棒,瞪得发圆的眼睛立马变得澄澈,中气减了大半。
  说话。秦玅观啜完茶,嫌弃似的蹙了下眉,将茶盏搁到边上。
  这青袍男反应倒是快,搜肠刮肚一番,很快想到了说辞:
  为君直谏,匡正过失,正是为臣之道!
  秦玅观忽然笑了,眼眸沉寂,皮笑肉不笑。她生得那样好看,又实在难以将她和阴恻恻这个形容联系在一起。
  你匡补了什么过失。秦玅观微仰首,朕说了唐简的案子还要再查,何时说过不查不办。你们现在跪在这里,是想挟制朕吗。
  挟制皇帝,这个罪名大了。
  霎时间,殿里响起了一阵闷重的叩头声,唐笙周边这圈叩得尤其响亮。
  焦点之中的唐笙却不慌不忙地看起了各个大臣的血条,确定没人的血条在原点和近乎满格之间跳动的情况后,在心里松了口气。
  臣等不敢
  唐笙在这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回眸,视线落在了御椅上的秦玅观身上。
  秦玅观微颔首,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唐笙的步伐轻松起来,周遭果然没有人敢来揪她了。
  等等!
  平静不久的大理寺卿,挣开劝说的臣工,扶膝起身,掸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唐笙的眉心突突直跳,下一秒,这老头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队列,径直奔向殿大柱。
  刘大人!
  这是要死谏啊!
  来人,来人!
  嘈杂骤起。
  殿上跃下一道蓝色的身影,蹀躞带晃得人眼花缭乱。
  秦玅观身边的女侍冲了出来,用剑鞘抵住了大理寺卿。一队大臣也在此刻冲了过来,拽衣袖,拖官袍,抱大腿。这才控制住了失控的长须老头。
  大理寺卿捶胸顿足,挣扎到没了力气,坐在地上痛哭起来,朝天大喊:
  先帝啊
  唐笙被这场变故掣住了脚步,正在思索如何脱身,手腕便被人握住。
  云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趁乱拉着她出去。
  出了宣政门,云霞长舒一口气,按着心口道:吓死我了,亏得是陛下保你,换做寻常人,这会早就被裹上草席丢乱葬岗了!
  唐笙擦擦额角的汗:我不来其实也没什么吧?
  你傻呀!云霞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三司那边给你随便拟个罪名拿了牌子要抓你,咱们当下人的还能躲不掉不成?陛下若不在宫里,三司拿出全套章程拿你,便是方姑姑也难阻拦。
  陛下带你来正是告诉他们,想要拿你必须要过她这关。云霞说,你说以后还有人敢为难你吗?
  我我如何担待得起?唐笙嘴巴张成了圆。
  她又回想起了秦玅观坚定的眼睛,回想起了那轻轻一触。
  今日大殿上这一轮显然是有备而来,若是真有人要她死,加之秦玅观并不表态,说不定此刻她已经被五花大绑关进地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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