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丹墀之下,晋阳王锋芒毕露,步步紧逼。他扶剑上前,一身甲胄,杀气逼人。
本王顺民心,听天意,既见烽火,便带兵进京勤王。晋阳王朝天作揖,扬声道,不曾想却遇上您矫诏夺位。
您说先帝有遗诏,那遗诏在何处呢?若是有遗诏,您又何必秘不发丧!
步军衙门和三千营的兵士皆是吃皇粮听皇命的。只尊我大齐名正言顺继位之君。倘若名不正,言不顺,谁愿听从您的调令。
陛下突然崩逝,且未有子嗣,那便该由诸王公诸大臣推举新君!晋阳王拔剑,片刻之后,又倒转剑锋,握柄作揖,还请太后照着章程办事。
嘴上咄咄逼人,行动上维持仪礼。晋阳王是有备而来。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的进口,一道玄色的身影慢悠悠地划过。
广袖下,念珠磕碰声细碎隐匿,飘散于风中。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穿透了嘈杂,音响不大,却足够镇下殿中的混沌。
谁说朕驾崩了。
秦玅观拾级而上。
大纛随之升起,明黄色的华盖紧随其后。
众人循声俯望,看到了殿外绵延数里的旗帜和黑压压的军士。
第33章
御驾既至, 这场闹剧也就该收尾了。
秦玅观下的第一道诏令是退散金吾卫和禁军,召回三千营和步军衙门的兵丁,黑水营和牢城营的军士原地戒备。
恢复秩序后, 众臣和宗亲退回原位,忐忑不安地等待秦玅观处置。沈长卿得到秦玅观应允后, 也将着沈老太傅带回静养。
裴太后是最慌乱的那个, 但秦玅观反而请她入座,兀自斟满了酒,举杯邀众人共饮。
秦妙姝的席位在秦玅观的左手边。
她缓缓迈下台阶,来到秦妙姝身侧,揽住她的肩膀, 轻轻拍了拍。
秦妙姝的背被她拍弯了,她嗫嚅道:皇姊
朕早年间确实同太后说过,愿将妙姝立为嗣君。秦玅观环视众臣,视线最后才与惊诧的裴音怜交汇,前几夜宫中大乱, 太后不明朕之生死,隐瞒消息, 实乃无奈之举。
二十七夜, 瓦格与朝臣勾结,企图刺杀朕,颠覆我大齐朝纲。秦玅观拨动藏在袖间的念珠,事发突然, 朕只得将计就计,拽出了几个蛀虫。
来啊, 将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女卫们便揪着被拷打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杨澍和裴敬山上殿来。
杨澍被关押的这几日, 因为秽语冲天,被刑讯官员拔了舌,眼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冲天的血味惹得众人掩住口鼻。席间站立的京兆尹浑身发凉,一抬首,秦玅观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刘大人。秦玅观薄唇轻启,你是要朕亲自去请吗。
被点到名的京兆尹双膝一软,当即跪伏在地,磕头不止。
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但微臣并未通敌,微臣
秦妙姝脊背一松,抬首时秦玅观已举着戒盈杯走到刘锡面前。
你好大的胆,小小布政官竟敢私调大批府卫兵护送家眷,致使京畿防卫空虚,给了瓦格和叛军可乘之机。
秦玅观的戒盈杯重重砸下。
刘锡乌纱帽歪倒,酒水溅了一脸。他不敢再辩解,只敢一个劲地磕头。
秦玅观丢下一个杀字,拂袖而去。禁军立马将面如死灰的刘锡拖了下去。
她回到主位,俯瞰跪拂的杨、裴二人。
至于这二人,交由三法司会审。
叛臣被带下后,秦玅观示意宫娥清理干净残留血渍的氍毹。
处理完叛臣,秦玅观和颜悦色地看向楚王:
年关了,朕也不想坏了皇室宗亲的情分。秦玅观靠上御座,毕竟血浓于水,诸位王叔也都是为了大齐江山着想
楚王、晋阳王。
臣在。
各降一级封爵,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臣等知罪,谢陛下宽恕。楚王和晋阳王齐声道。
处置完一切,秦玅观举箸,扬声道:接着奏乐吧。
开席不过一刻钟,姗姗来迟的海陵王才瘸着腿上殿请罪。
秦玅观淡淡一笑,并未追究。
*
唐笙因为行动不便,除夕夜宴并未随驾。
方家姐妹讲得眉飞色舞,字里行间满是对秦玅观的崇敬。
唐笙听得直眯眼,心道:秦玅观这皇帝姥儿坏得很。
她自个稳坐钓鱼台,预判了太后所有的预判,拖着太后吸引宗亲藩王的火力,让对头忙得焦头烂额给自己打配合,自个则专心处置叛乱。等到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时,才出场坐收渔翁利。
处理叛臣这事上也是。
她从各方势力里挑了最恶劣的三个叛臣处理掉,不至于引得朝局动荡。表面瞧着对宗亲没动什么刀斧,但实际上削了两个最强的藩王的实力,连带着降低了整个宗室的影响力。
照着大齐开国之初对宗亲定下的礼制,亲王嫡长子封郡王,郡王嫡长子封镇国将军,庶子再降一级,以此类推,六世之后非嫡长子不再册封,庶子则与寻常百姓无异。
历代帝王苦于宗亲坐吃银饷带来的财政负担,多次变革,加之理宗和德宗子嗣稀薄,至秦玅观这代才只剩下几个影响力藩王。
秦玅观表面只是小力度地处置了晋阳王和楚王,实际是处置了这两脉几十甚至上百的宗亲,大大减轻了地方的供养负担,也全了自己的仁圣之名。
唐笙抵着后牙槽,啧了声,实在是觉得秦玅观这女人既强得可怕,又腹黑得可怕。
不过,我实在不解。十八剥着落花生,捻碎了皮,陛下从未说过要立二公主为嗣君的话,为何还替太后圆了谎。
不然呢!方十二给了正吹皮的十八一记爆栗,飘舞的花生皮扑了唐笙一脸。
方十二继续道:你见过哪个皇帝惩处太后的?
方十八挠头,憨笑着帮唐笙拍去衣领上的花生皮:也是哦。
唐笙拍开了她的爪子:我觉得不止这点。
二娘应声:正是。
唐笙同她相视一笑,方二娘道:小十九说吧。
朝政上从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唐笙抿唇一笑,眼眸明亮,陛下这是团结所有能巩固皇权的力量。
太后要扶二公主登位肯定是要坚定维护陛下继位的礼议的。方二娘接了话茬,继续道,圆了太后的谎,既拉拢了太后,又全了孝悌纲常。再说了,空口说的几句话也不能全然当真,等到陛下真想立储了,再下诏书也不迟。
唐笙屈指抵着鼻尖,藏住自己唇角,但明媚的眉眼还是能让人看出她在忍笑。
还有什么,你说呀十八抵了抵唐笙的肩膀。
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要我说呀,陛下可真是一肚子
剩下的两个字她没说,但是众人都明白了。
这是又拉太后替陛下分担朝臣的唾沫星子呢。唐笙强压着嘴角,太后到底是先帝皇后,亦是皇室长辈,在储位废立上话音很重。你们猜,那些老头子会不会缠着太后说理?
女卫们一阵哄笑。
不过说起来,小十九的伤恢复得怎样了。方二娘贴近她,顺势就要凑到唐笙胸口看一看。
唐笙嘶了声,假装二娘碰到了自己的伤口,二娘果然躲去远处了。
十八教过我抗打之术,他们拷打我,我便用了。唐笙灿烂一笑,无碍的。
话虽这样说,但众人还是记得唐笙撑地吐血时的场景的。
下手那样重,十九又怎么会无碍呢。
六娘恢复得怎样?唐笙问。
我好得很。吊着胳膊的六娘道,说起来,我还当了一天皇帝呢。
女卫们又是一阵哄笑。
唐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容忽然僵住。
那个海陵王叫什么来着?
这个要翻玉牒才知晓吧。十二娘道,我只知道他是文宗皇帝幼子所诞,你问这个作甚?
唐笙答:就是好奇。
女卫们又挤在唐笙榻边说了些玩笑话。
风挡忽动,脚步声响起,不多久方姑姑已至内堂。
她含笑道:元日了,陛下叫我来赐馈岁荷包了。
女卫们正色跪接,唐笙亦收到了一方荷包。
荷包上绣着海水云崖纹,里边盛着金银元宝各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