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嗯微臣不敢问。唐笙嗫嚅。
秦玅观:
心口似闷了一口气,上下不得。
良久,她道:下去吧。
唐笙捏着指节,局促道:您知道的,奴婢一向胆小。
下去吧。秦玅观长舒气,一字一顿道。
唐笙更显局促,但还是老老实实退到了书案前。
行至一半,唐笙的视线里映入秦玅观孤寂的身影。
千里江山图下是高立的博古架和书橱。书橱里摆着各色卷轴和奏疏,处理完和未处理完的堆了一摞又一摞,光是瞧一眼都让人觉得心累。
燃了半夜的烛光已显暗淡,身形单薄的秦玅观静坐其中,半身浸在昏暗中,只有面前那块是明亮的。
光晕模糊了她的面颊,赋予她一层柔和的质感。
不知怎的,唐笙眼前又浮现了颐宁宫中,薄幕之下,秦玅观看向裴太后和弘安公主时的场景。
唐笙想,秦玅观那时应该是落寞的吧。
母亲亡故,父亲是不可亲近的帝王,继位以来,长久活在亲眷的算计之下,看到太后母女间的亲昵,怎么会不落寞呢?
明是大年初三,却一人孤寂书福理政,又怎么会不落寞呢。
唐笙喉头发涩,鼓起勇气道:陛下,您今夜没留人当值吗?
这禁宫中,不止朕一人要过新元。秦玅观翻着玉牒录,没抬头,殿外还有人值守,你回去罢。
许久不闻脚步声。
伏案的帝王抬眸,视线穿过幽暗的灯火望向颌首低眉的青衣医女。
我陪您吧。唐笙轻声道,我陪您过新元。
第35章
过新元。
这三个字秦玅观年年听, 年年的感知都有所不同。
她幼时贪玩,看厌了王府四四方方的天空,最惦念的就是过新元。母亲会带着她出游, 去寺院祈愿。
王府女眷出行总,寺院总会扫清门庭。秦玅观牵着母亲的衣袖入内, 熟悉了环境便四处撒欢, 玩累了就回马车窝着,埋首在母亲怀里,荡啊荡。末了总会听到一句她睡了,抱回房吧。
秦玅观从回忆中抽神。
过来。她道。
唐笙知道她这是允了,快步来到秦玅观身侧。
将秦姓, 不跟字辈的抄下来。秦玅观取下一杆笔一张信笺交给她,写清哪一支哪一脉,还有父母名姓。
唐笙心下一惊:您是要建储吗?
秦玅观望着她,没有说话。
烛光温和了她的面庞,秦玅观的眼眸显出几分温润的色泽来。依唐笙这些日子的观察, 陛下并没有因为她的话不悦。
再三观察后,唐笙继续道: 您春秋鼎盛, 建储之事大可延一延。
秦玅观垒了三册玉牒, 这才回眸:说不准的事,还是早些定下为好。朕要立的是皇太女,好些事要亲自教导。
莫说是古代,就是在生育风险降低了许多的现代, 女性生育的成本也是极高的。秦玅观作为本朝第一位女帝,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后世树立榜样。她不可能放弃权力, 将自己置于风险下。所以,从宗室挑选幼女教养是最优解。
唐笙明白了, 但她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因为她还从秦玅观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秦玅观似乎也觉得自己身体撑不了太久了。
唐笙忧心自己的身影挡住秦玅观的光亮,抱着玉牒闪到书案最边角,弯腰翻了起来。
高高瘦瘦一人,弯成了虾米。
秦玅观不习惯身侧有人,多次侧目,终于道:你去那边坐着。
唐笙抱着东西,乖乖绕到客座去。
她的效率极高,很快便找出了几个未曾及笄的女孩的名字,等到要摘录时,唐笙犯了难。
手中的狼毫笔虽细,但操作起来却很难。明明是相同的笔,可她一个字就顶秦玅观三个字大,莫说是笔锋了,唐笙就连写得齐整都很难做到。
忙活了一通,唐笙汗流浃背,手心都出了汗。
唐笙向秦玅观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秦玅观屈掌,示意她呈上来。
唐笙捏皱了信笺一角,将狗爬字将身后藏了藏。
呈上来。秦玅观开口,语调冷淡,
唐笙打了个激灵,扭扭捏捏地交了上去。
秦玅观侧身,就着灯火展开信笺。
陛下,这事能交给翰林们做吗唐笙小声道。
书案边的人许久没说话。
唐笙抬眸。
秦衣华秦玅观敛眸,这是谁?
是秦长华。唐笙捏了捏指腹,从没这样尴尬过。
她硬笔字其实写得不错,念书时甚至能写出一手印刷宋体,从小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这波写了张软笔字,她的自信心直接碎了一地。
秦玅观方才瞥了她一眼,唐笙觉得那目光跟皮鞭抽在身上似的,火辣辣的。
你这字
唐笙看着像是快哭了,她道:微臣回去就练字。
秦玅观抚平信笺上的褶皱,淡淡道:比朕刚开蒙时要好些。
唐笙:多大是开蒙?
秦玅观支颐,拇指抵着面颊:六岁吧。
唐笙:
你这运笔,像是作画。秦玅观搁下信笺,在书案整理出一片空地,叫唐笙过来。
握笔给朕瞧瞧。秦玅观对身侧耳朵红得快滴血的唐笙说。
笔杆是秦玅观方才用的,上边还留有秦玅观指腹的温度,唐笙握了,指尖被短暂地烫了下。
握远些。
秦玅观往后退了些,手肘撑在书案上,支着脑袋。唐笙的胳膊终于得以舒展,落笔时手腕有些颤。
你怕朕?秦玅观明知故问。
几日没出殿的秦玅观穿得松散,这个角度,唐笙微偏首便能看到她漂亮的颈线和一点隐约的锁骨。
陛下真是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唐笙火急火燎地收束了视线,老实盯着面前的纸笺。
我,我有些紧张。唐笙嘴发瓢。
朕不吃人。秦玅观坐直了身,淡淡的药味拢了过来,唐笙半身发僵。
她在心里祈祷,生怕秦玅观凑上前来。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月白色的身影逐渐接近,唐笙下意识摒住了呼吸。静默的几秒里,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笔要握正,手要抓稳。
秦玅观只是拨正了略微偏斜的笔杆,旋即远去。
唐笙微瞋眼眸,鼻息微乱。
朕开幼时习字,手腕总是在颤。秦玅观道,师傅叫朕每日立着写笔画,时间久了,下笔就稳了。
谢陛下教诲。唐笙声如蚊蚋。
秦玅观颔首,将自己书好的纸笺放在了唐笙写的上边。
唐笙瞥了眼,顿觉自己写得跟鬼画符别无二致了。
你下去写吧,闲时多练习。秦玅观正色,继续翻阅玉牒。
谨遵圣命。唐笙长舒一口气,换了新纸下去。
夜深了,殿外檐廊下声响听着颇为清晰。
唐笙靠窗,耳畔有沙沙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惊,迅速抬头,紧盯窗外。
是换炭盆的宫娥。秦玅观束着衣袖蘸墨,笔走龙蛇,不必忧心。
唐笙瘫坐椅上,使劲揉搓面颊。
困了就回。
秦玅观明明没抬头,却准确感知了唐笙的每个动作。唐笙回望伏案的女人,揉脸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确实困,但是看着秦玅观这样,又不想回。
心里两个小人一个喊困一个喊留,打成了一团。
唐笙纠了半天,最终选择像读书时偷偷打瞌睡那样,支着下巴闭眼浅眯一会。
她是背着秦玅观坐的,偷一小会懒,秦玅观应该也看不大出来。
唐笙调整了姿势,背脊比将才挺得更直了,脑袋却垂得更低了。
燃烬的烛火十分晃眼,秦玅观取下灯罩查看,先前视线里高挑的身影矮了许多。
她倾身去瞧,果然看见了斜趴在桌的唐笙。
秦玅观摇摇头,继续看起了摘录的名字。
宗室之中,从没有独属于女子的字辈,秦玅观摘下的名字里,二字的三字的凑了整一页,用的字多是寄托着温婉贤淑,恪守妇道之类的字眼。
再次浏览,秦玅观还是不住地蹙眉。
名单里边有好些个她拿不准近况的女孩,秦玅观打算明早传宗正来问话。
她思索的这片刻,角落里的唐笙肩膀动了动。秦玅观以为她要醒了,结果凝目望去,唐笙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