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应该知道,是谁下的手。秦玅观睥睨着他,这不是你装疯卖傻就能躲过的。
  你可以疏通关系,割舌,拶指秦玅观的视线扫过他被拶子夹得血肉模糊的双手,可如今这般,定是变了天,他们说的话,还作数么。
  杨澍的喉音更浑浊了,他去抓秦玅观的袍角,秦玅观后退一步,让他扑了空。
  手不能握,口不能言,便用嘴衔着笔写下来。
  杨澍点头。
  若卢狱里有供钦犯消闲用的纸笔,沈长卿将案上的东西丢给他。
  杨澍衔着笔跪伏于地,落笔扭曲,许久才写下四个字。
  杀弟囚父
  秦玅观捏皱了纸,倏地抬头。
  地上另一张供词书了一半,上有汝母二字。
  杨澍对上他的视线,仰起头来,笑得瘆人。
  他挣扎着起身,沈长卿抽出佩剑,横在他身前。
  杨澍的动作宛若行尸走肉,渐渐靠近,口中重复着相同的声音。
  他舌头被割了大半,沈长卿听不清字音,只能回望秦玅观,等待御命。
  秦玅观却听懂了他的话。
  他在说:
  汝母万恨
  汝母恨汝,汝母有万恨。
  手中的剑被人夺去了,沈长卿唤道:
  陛下
  兵刃破开血肉,令人头皮发麻。
  血液喷薄,溅上了秦玅观的脸颊。
  杨澍眼睛了充血,恨意不散,想要和秦玅观对视,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秦玅观并未就此罢手,而是步步逼近。
  让兵刃刺穿了杨澍的躯体,他如烂泥一般倒了下去,伸手去抓秦玅观的袍角。
  利剑抽出,杨澍的手滑落在地,在她的衣袍上留下带血的掌印。
  沈长卿握着的剑鞘掉落在地。
  她是文臣,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见过秦玅观亲自动手杀人,一时失声。
  血珠汇聚于垂落的剑锋,随着秦玅观的步伐滴了一路。
  秦玅观拾起剑鞘,面无表情地阖上,将佩剑交还给沈长卿。
  沈长卿接了,回神后手心湿黏。
  她翻过手,看到了鲜红的血渍。
  与茶馆一案有关的,全部处死,不用等到秋后。秦玅观道。
  那说书人呢,他未及弱冠,照律,不该杀的。沈长卿垂着眼眸,浅声问。
  杀。
  她再抬眸,秦玅观已整理好斗篷,垂首出了狱门。
  披着斗篷的人经过,差役们的目光聚拢一处,目送着她和沈长卿远去。
  血味渐浓,差役们前去查看,皆是一惊。他们正要喊人,却被领班按住。
  *
  秦玅观坐在轿内,就着轿帘飘动时洒进的月光擦拭指节。
  帕子很快染满血渍,手心却还是湿粘一片。
  秦玅观丢了帕子,又从怀中摸出了一方。指尖的血迹缀下几点后,秦玅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将帕子放回了衣袖中。
  一直候在宣室门前的方汀没想到秦玅观回来得这样快,忙叫人去叫唐笙值夜。
  睡了一半的唐笙被人拉起,哀哀怨怨地拾掇完了。她候在寝殿时,秦玅观正由方姑姑打帘下轿。
  她立起身,方汀忍不住惊呼了声。
  陛下,您,奴婢去传
  不必了,朕未伤着。秦玅观低低道。
  殿内明亮的灯火照亮秦玅观面颊,等候在殿的唐笙前去迎驾,抬眸时瞥见了满身是血的秦玅观。
  陛下唐笙呢喃。
  秦玅观衣袖带风,经过唐笙时,她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愣着做什么,打水去!跟着入殿的方汀焦急道。
  唐笙正要退下,便有宫娥捧着铜盆入内了。方汀拧了帕子跪在秦玅观身前替她擦拭。
  秦玅观接了巾帕拭着手:下去。
  方汀听令后退,却用眼神示意唐笙上前。
  她是值夜的,照理,确实不该随她们退下。
  唐笙忐忑上前,轻轻扯动秦玅观手中的巾帕。
  秦玅观指节松开,巾帕落在了水里。
  血渍在清水中扩散,很快便染红了整盆水。
  唐笙拧干,呈上去,指尖也染上了血腥味道。
  她微仰着首,看着秦玅观,看到了她衬衽上的血渍。
  鲜血自下溅上,从她的下颌一直散到面颊。
  方才秦玅观进来时,唐笙心脏骤停,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平叛那日的刀光剑影。
  陛下?唐笙轻声唤她。
  秦玅观垂眸,眼圈泛红。
  与唐笙从前见她诉说唐简时泛红的眼圈不同,那时候秦玅观眼底还留有余温,眼下却透着彻骨的凉寒恨也好,痛也罢,唯独和难过不沾边。
  陛下,您真的未曾受伤吗?唐笙接过她指间的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
  秦玅观摊开掌心,放平于膝:谁能伤朕
  不过是,朕杀了杨澍罢了。
  联想起她身上的血渍,唐笙微讶,眼底流露出了惧色,眸中的光点轻晃。
  您
  离得这样近,她的神情尽收于秦玅观的眼底。
  唐笙被她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垂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玅观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微敛眸,摊开掌心,将双手置于唐笙面前。
  她的右手原本满是血污,如今双手全被唐笙擦拭干净了。
  唐笙被迫去看这双白皙修长的手,并未瞧出什么异样。
  朕亲手杀了杨澍,下令处死了与其言论相干的一众人。明早将被朕处死的,至少有二百人。
  朕这双手,从未擦干净过。
  秦玅观哑哑道:你该害怕,不必强装。
  唐笙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恐惧宛若虫蚁,慢慢啃噬起她的整个心来。
  唐笙的反应在秦玅观意料之中。
  她淡淡的笑了,垂下了手。
  秦玅观慢条斯理地擦拭起面颊的血渍。
  将要起身时,却听到跪地的医女,颤声道:
  杨澍是叛臣,您该杀他
  她的声音像是悬于寒夜中的细线,稍有不慎便会被风吹断。
  您是主君。唐笙强忍着畏惧抬眸,您不滥杀无辜,您
  第45章
  您是主君
  说这话时, 唐笙喉头烧着,视线也不由自主的模糊了。
  说不惧怕是假的,秦玅观手刃了叛臣, 满身血腥气。自她进殿时,唐笙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可她不知怎的, 见到秦玅观意料之中的笑, 整个人都随之难过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秦玅观眼底的失落也愈来愈浓重。
  唐笙总觉得,她如果不说话,秦玅观一定会变得更难过。
  心底有道声音告诉她,错过了这次, 秦玅观可能再也不会同她多说什么了。
  唐笙忽然畏惧起这种感觉来,她颤声说出那些话,心反而平静下来。
  是么。
  秦玅观冰凉的指节触碰到了唐笙的面颊。
  唐笙抬首,视线从秦玅观袍角的血掌印移开。
  她的下巴被人托住。
  秦玅观俯下身,轻捻指腹, 拭去了她的泪痕。
  她的动作那样温柔,恍惚间, 唐笙短暂地忘记了她身上的血渍。
  淡淡的血腥味拢住了唐笙, 秦玅观交领处的血迹放大了,她望着连串的血珠痕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秦玅观没有强迫她对上她的视线,唐笙低垂下着眼眸, 不敢再望她。
  片刻后秦玅观便松了手。
  唐笙躬身,心跳逐渐平复她知道秦玅观并不信她。
  *
  临近万寿节, 宫人们这几日变得格外忙碌。
  秦妙姝也要在万寿节后回府了,黏母亲黏得更紧了。
  虽说她也住在京中, 但肯定不及这几日和母亲同食同寝来得快活。
  今日晨起,暖炕上的小案多了些新鲜果品,秦妙姝洗漱完便盯上了。
  她探手去取,却被裴太后用香匙打了下手背。
  秦妙姝缩了回去,倚到了母亲身侧。
  她有空位不坐,非要跟裴太后挤一边。
  今日皇姊要来吗?秦妙姝抱着母亲的胳膊,委屈道。
  裴音怜捏起圆灰押,换了香篆模,加了几匙不同色调的熏香。
  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陛下怎会来。裴音怜淡淡道。
  那是什么嘛?秦妙姝软着嗓子晃起了母亲的胳膊。
  嘶裴音怜蹙眉,回望女儿,把哀家的香印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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