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您总是嗅那方帕子。方汀声音渐小。
  那便是了。秦玅观道,你能看出来,那自然还有人能看出来。
  陛下,您的意思是?
  秦玅观阖眸,疲惫道:
  君王的宠信,于她而言并非益事。
  从前唐笙的那方荷包,秦玅观留着,可以藏于大带里侧,不易被人觉察。而香囊这种物件,必须佩挂身侧与六品官袍同色的料子,略显仓促的收线,淡淡的药香:明眼人留个心眼便能猜出这是谁赠给她的。
  秦玅观不过是嗅了几回帕子,便已被方汀看了出来。
  若是真将唐笙做的这方香囊佩在身侧
  她亦是人,总有情难自已的时候,若是牵绊深了,于她和唐笙而言都不是益事。
  唐笙并非有实权的朝廷命官,眼下虽有秦玅观护着,可一旦出了纰漏,她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静下心来思忖良久,秦玅观觉得,此事该有个了断了。
  你同她说,朕昨夜不过是疯一回。秦玅观道,朕可以给赏,无论是晋官位还是赏银钱,朕都会给。若是什么都不要
  那就都忘了吧。
  方汀心中五味杂陈,一面心疼秦玅观,一面替唐笙揪心。
  她不是不明白秦玅观的苦衷,可她总觉得,此事应当有更妥当的处置方法。
  方汀说了心里话,秦玅观闻言睁眼,略有些失神。
  你觉得,唐简能力如何。
  唐大人自是材优干济。
  唐笙同她作比呢。
  这
  唐简那般有手段有魄力的,最后也落了个死于群臣逼迫的结局。唐笙这般,不必相提了。
  唐大人是前朝谋臣,是您的臂膀,和她到底是不同的。您可以护着她些,藏着她些。
  秦玅观未搭话,她考量的要比方汀更深更远一些。
  她这样的人,最宜当孤家寡人,一旦有了软肋,等待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秦玅观眉心淡去不久的阴翳重新聚拢,方汀替她理好棉衾,目光担忧。
  人心都是血肉长的,方汀是看着她长成的,自然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唐笙那般细致用心,且性子也易于陛下操控,若是能留在陛下身边为她排解郁结,贴身养护,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只可惜,陛下似乎思量得更多,并不是将她当作棋子和用具在摆布。
  想到这,方汀忽然意识到,秦玅观或许对唐笙是真动了心。
  奴婢将安神香囊放于您枕下了。她轻声道,您好生歇着,勿要再忧心了。
  秦玅观胃痛得厉害。
  她蜷缩着,只露出一点单薄的肩头,额前的碎发沾着冷汗,整个人异常憔悴。
  方汀想要将棉衾往上拉些,遮住她的肩膀,却听得秦玅观低低道:
  朕真是疯了。
  *
  一直到祭祖大典前一日,唐笙都未曾见着秦玅观。
  期间,方姑姑来传过一次话。
  唐笙一直忧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自秦玅观拒见她开始,她就料到了一定会有这天,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
  秦玅观是一国之君,虽然厌恶男人,但要寻找稳定的伴侣,肯定会为朝局考量,选拔能巩固皇权的人陪伴在身边。
  唐笙于她而言,既无可以依仗的能力,又无显赫的家世。她至多是秦玅观感兴趣的玩物罢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通了这些,唐笙便没有那么难过了,可也总是失神,常觉烦闷。
  她木木地听完方姑姑还算温和的传话,心和官袍内衬缺失的那块一样,空荡荡的。
  劳烦姑姑跑这一趟了。唐笙面容淡淡的,半敛着眼眸,显得很没精神。
  方汀打量着她:陛下问你,想要什么赏。
  唐笙哂笑:陛下已经赏过了,微臣自当谢恩。
  方汀眼眸微动,知道唐笙是误会了秦玅观前些时日的赏赐了。
  她抿了抿唇,思量再三,才道:
  那是陛下的回礼,不然不会书福了。
  唐笙眸光闪烁。
  你记着,陛下她总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方汀点到为止。
  所以,唐大人想要赏么。
  唐笙喉头滑动,良久才道:
  和从前那般陪侍君前便好了。
  这是她这几日,辗转难眠时想出来的。
  无论如何,她得继续给秦玅观续命。于她的私愿,她要回去,于她的私情,她希望秦玅观能长命百岁,实现远大抱负。
  秦玅观也是眼下她唯一可以信任,唯一可以护她周全的人。毕竟,对于感兴趣的玩物,自视为天下主人的秦玅观也不会那么快地丢弃。
  若是还在现代社会,唐笙遇上了这么段孽缘,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跑路,能跑多远跑多远。可她现在别无选择了。
  明明夜深时分思量了那么多,可说出口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唐笙垂首,好让方姑姑看不到自己失落的神情。
  你能这样识大体。方汀颔首,想来陛下也会好受些。
  她多说了陛下会问罪,只能话里藏话。能不能猜到,听不听得懂,全看唐笙的造化了。
  不久,方汀身边的宫娥来传令,停了唐笙的假,即日起照常当差。
  她去请脉时,秦玅观正在试尚衣局新送来的祭服。
  多日未见,唐笙觉得她又清减了些,下颌线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她叩拜秦玅观:微臣唐笙,给陛下请脉。
  背身立着更衣的人,身影微僵,回神后平静道:起来罢。
  唐笙提着药箱行近,在她的书案上摆好脉枕,等着秦玅观坐下。
  繁复的宽袍一人难以整理,秦玅观落座后,唐笙搭了把手,替她理好了蔽膝,撩好了衣袖。
  唐笙的指节触碰到她的手腕时,那晚的记忆忽然就复苏了。
  秦玅观想起自己的手腕是如何被唐笙握住推到头顶的,也记起了她指腹温热轻柔的触感。
  她翻过腕子,以手背对着唐笙。
  唐笙抬眸,眼底带着疑惑。
  秦玅观避开了她的视线,将手腕翻了回去。
  唐笙继续诊脉。
  初春,天气转暖,鸟鸣声渐多。
  秦玅观透过窗,想要望一望窗外的飞鸟,却只看到了连片的红墙。
  陛下,您这唐笙话说一半便被人打断。
  朕在看飞鸟颉颃。秦玅观即答。
  唐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陛下,您这几日的脉案臣已看过,您脾胃虚了些,最好不要饮酒。唐笙接着上回的话说下去,您这几日还会梦魇吗?
  秦玅观支起被唐笙把过脉的胳膊,回想起这几日的梦来。
  寿辰过后她确实没怎么梦魇。她偶有做梦,至于梦到了什么,她不太想告知唐笙。
  未曾。秦玅观答。
  那就好,若是睡得不安稳,陛下睡前可以熏一些安神香。唐笙规矩行礼,收好脉枕,提着药箱退下。
  人走远了,秦玅观才看够了飞鸟颉颃,回过头来继续批折。
  陛下。方汀出声提醒,您还试祭服么?
  秦玅观解了搭扣,将玉带和大绶丢到了方汀怀里,心情有些烦躁。
  方汀探身接了几回,上身缩了几回,才听到秦玅观答话。
  不必试了。她道。
  第51章
  明日秦玅观祭祖, 唐笙要随驾。
  晚些时候,她去太医院取了些常用应急药物,放于药箱。
  回来时, 她听得儤值房内两道唉声叹气的男声。
  如今可真是世风日下了,我那婆娘竟也要上香祭祖了。
  你小声些
  怕什么, 这个时辰了能有何人?
  房内二人压低了声音。
  她娘家人倒也肯?
  自然是不准的, 可她偏要闹,非说什么,如今都是女人,她为何上不得香?
  说时,窗上印出手指个朝上的影子。唐笙知道, 方才说话者顿住的那片刻其实是用动作来代指皇帝二字。
  可不是。如今太医院渐渐的阴盛阳衰。就同那些个人一道当差,我做事都不利索了!
  问起为何,说话者低笑了两声。
  唐笙在心中骂了这两个便宜玩意一通,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了,房内果然不再出声。
  *
  翌日, 唐笙起了个大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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