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萧医女在周御医开出的处方基础上,添了几味药,并着外敷药用了下去,几个时辰过去,并未见病患症状缓解。那最先发病的孩子,更是命若悬丝,朝不保夕。女铁匠抱着命根,眼泪止不住地流。
  消息传回宫中,唐笙听到周院判对于病患的处置,以及治标不治本的隔离方法,心凉了半截。
  萧医女对于病患症状的描述比二娘要全面,唐笙读了,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了。
  照着周院判的处置,但凡沾接触过恭桶,易沾染上粪水的人之后都会相继发病。粪水一旦处置不好,极易导致更多人染病。
  此病潜伏期不定,少则半月,多则两月有余,短期内染病者难以觉察。如若周院判未曾发现这点,在封禁月余后便宣告治疫成功,人员来往,虫卵顺水传播,再寄生钉螺
  太医院里,唐笙阖上医书,奔向宣室殿。
  她值夜的时辰已过,没有方汀的通传是进不去内殿的。
  殿中仍留有灯火,唐笙知道秦玅观今夜大概是辗转难眠的,横下心,一咬牙求着方姑姑帮她通传声。
  方汀端着茶盏,叹了口气:唐大人,陛下的意思您不知么?她不想让您去,您这般会让陛下不悦的。
  我知道,我更担心疫病在京中扩散开,到时候,禁宫怕是也防不住。陛下她本就体弱唐笙心急,话说得有些乱,姑姑求您给我通传一声,有些话我得当面同陛下说
  方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觉得她脾气是真倔。
  奴婢帮您通传一声,但陛下大概不会见您。
  唐笙连忙道谢。
  方汀入殿没多久便出来了,撩着风挡冲唐笙摇了摇头。
  唐笙在檐下立了会,血气直上涌。
  她撩袍直挺挺地跪下,硬是和秦玅观犟上了。
  你这是做什么!方汀惊了,不过几日而已,唐医官脾气见长,竟和秦玅观作起了对。
  姑姑,唐笙有难言的苦衷。唐笙仰首望着殿内探出半个身子的人,恳切道,若是照着周院判的法子治疫,必有大患。
  地上凉。方汀劝道,你先起来。
  陛下不见我,我便不起。唐笙道。
  春夜凉寒,久跪殿外,双膝必然受损。
  方汀转了几圈,叫来宫娥寻了个软垫给她,唐笙坚持不用。
  她将唐笙的话如实禀明了秦玅观,故意提了几嘴唐笙正跪在殿外,留意着秦玅观的神情。
  可惜灯火太暗了,方汀只听得五屏椅上的人,咔吧一声搁下茶盏,心跟着颤了颤她知道,这是陛下动怒的前兆了。
  秦玅观平素最厌恶被人胁迫,唐笙此举正是戳了她最忌讳的点。
  她要跪便跪着罢。秦玅观放下折子,朕要就寝了。
  方汀欲言又止,抬眸偷看一眼秦玅观,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要说便说,别一副憋闷相。秦玅观不悦道。
  陛下,唐大人是忧心这疫病传进宫内。她轻声劝说,说到底,还是担忧您呐。
  太医院那么多老道医官,都抵不上她一个黄毛丫头么?秦玅观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蜷着指节磕在奏折上。
  方汀不敢说话了。她小心翼翼地服侍完秦玅观洗漱更衣,解下了帐帷。
  榻上人今日翻身翻得格外多,方汀取来经书搁在手边的花架上。
  不一会,帐帷果然被掀开,秦玅观道:取卷经书来。
  方汀立马递给了她。
  秦玅观接了,在手中拿了片刻,又将经书丢回了她怀里。
  方汀连忙低头。
  秦玅观撑身坐于榻边,揉着眉心,鼻息发重。
  陛下?
  去,丢个软垫给她。
  奴婢给了,她不用
  秦玅观太阳穴发烫,她重新躺下,掩上了帐帷。
  方汀收好经书,退至阴暗处。
  殿中点点滴漏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方汀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传出一道幽幽的声音:
  她还跪着么。
  方汀猛地惊醒,步伐匆忙:奴婢这就去瞧瞧。
  安静躺着的这会,她气已经消了。
  方汀出去后许久不归来,应当在劝说唐笙。
  秦玅观拉起松垮的中衣,起身,从衣桁上取来氅衣披上。
  行至外殿,果然听到了刻意压低的人声。
  方汀还未来得及退开,风挡便被人完全掀开。
  秦玅观俯瞰直挺挺跪着的犟种,火气再一次蹿了上来。
  犟种一见她,双眼便是一亮,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同她说起了话。
  秦玅观火气更大了,若是火苗是实体的,她的发此刻应是燃着的。
  滚进来。秦玅观冷冷道。
  唐笙腿跪麻了,踉跄着起身,被方汀扶住。
  一瘸一拐地来到御前,秦玅观已在外殿的丹墀御座上坐定。
  唐笙接着跪,酸麻感激得她呲牙咧嘴。
  陛下,那疫病并不严重,但周院判弄错了传染源,这会出大事的。唐笙努力向秦玅观解释,那虫卵寄生体内,又会随人的泄物传散,京城泻水渠四通八达,不及时控制住,便会令更多人染疫
  御医都死绝了么,非得你去。秦玅观打断了她的话。
  医书上说的和我的见解不同,我如若不去,他们只会照着医书上的处置。唐笙苦笑了下,我人微言轻,除非您放权于我,不然他们不会信的。更何况,这中间许多细节,需要现场查勘。
  你如何判断医书上说得不准。
  唐笙深吸气,说出了自己思量了编出的说辞:
  回陛下话,微臣是推断得知的。古书上说,此疫多发于水乡,每次大疫必伴水灾,水乡钉螺、鱼虾众多,便于虫卵寄生,不少病患发病前曾下水摸鱼摸钉螺充饥。且此病不会立即致死,病患会慢慢腹胀,久之则亡,这不正是虫卵在人体内繁衍生长么?
  丹墀上的人不说话了,唐笙抬首仰望她,眸中带着期许。
  你可知,治疫不成,该当何罪。
  微臣不知。
  倘若侥幸活下来,轻则流放,重则死罪。秦玅观仍不想唐笙去,她继续道,倘若染病
  若是治成了呢?唐笙目光炯炯。
  秦玅观被她意气昂扬的神色攫取的视线。
  她逼问道:你有把握么。
  有。唐笙即答。
  秦玅观哑声笑了:你不怕死么?
  怕死。唐笙一字一顿道,但更想成为陛下的臂膀。
  秦玅观哑然失笑。
  臂膀?
  上一个说这话的是唐简,她没能护住唐简,也害得唐家破亡。她心中有愧,这才愿意护住唐笙,以全她那近似于无的良心。
  过去秦玅观虽有心提拔她,却从未想让她犯险,只是想要给她些权力,让她有自保的能力。
  如今,唐笙却说要做她的臂膀。
  丹墀下的人似乎还不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这意味着,她要和自己一样双手染血,活在猜忌与忧虑中,辗转难眠。
  秦玅观生在皇家,自她决定夺位那日起,便是满袖腥风,天生注定的孤煞命了。
  你想成孤煞么?
  我只想成您的臂膀。唐笙抿唇笑,您要给我放权,总归要有个由头,这个由头,我自己挣。
  秦玅观俯身,取出氅衣里藏着的明黄卷纸,两指夹着,探上前。
  唐笙扶膝起身,拾级登上丹墀。
  这是秦玅观的手谕,唐笙展开卷纸时,秦玅观的指节一直松松地夹着它。
  借着昏黄的灯火,唐笙看清了卷纸上的字迹。
  秦玅观调回了周院判,将她顶到了一直空置的左院判的位置,唐笙跃升四阶,官从正四品。
  接得住么?秦玅观问。
  唐笙颔首。
  秦玅观松开两指,手谕落在唐笙的掌心。
  她靠上御椅,垂首望着阶下人:
  滚罢。
  第57章
  两个月内连升六阶, 这种升迁速度,是活脱脱的青云直上。再升一阶,唐笙便要换上绯袍了。
  科举出身的京官, 若是没有特别突出的功绩,升到正四品, 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方汀速度极快, 一早便送来了尚衣局赶制的圆领官袍。
  胸前的补子变成了云雁,衣袍颜色也更深了些。唐笙换上新袍,准备谢恩,却被秦玅观以准备上朝的由头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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