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昨夜周院判派给你的差事,你因腿疾未曾做完?
  是。
  那今日陛下派我来做主官。唐笙淡淡道,周院判来不及惩处你,本官便替他罚了。
  唐大人,陛下为政以仁德,更倡导有司官员讲仁德。你这般可是违背了陛下倡导的道义?刘御医拱手朝天,装出一副崇敬秦玅观的模样。
  陛下讲仁德,是对百姓仁德。有司官员衣食俸禄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百姓染疫,急需救治,你作为医官,便是这般推脱的么?唐笙上前一步,凭着身量压得刘御医气势全无。
  刘御医不服软,继续狡辩:我若是不愿医治,又为何要来?
  你那是治疫?唐笙逼近一步,你若是都能称自己是来治疫的,那与病患同吃同住的萧医女该叫什么?
  人在做天在看,这二位医官的所作所为都是落在众人眼底的。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在刘御医身上,他渐渐的也有些心虚了。
  本官是带着陛下的手谕来的,你如此刁难,抗命不从,是想忤逆陛下么?
  刘御医被她逼得后退一步,险些踩空。
  方大人,依照国法,这样的人,该当何罪?唐笙扬声问,给周遭人听清。
  照《大齐疏律》重者抄家,发配边疆,轻者革职查办,杖责二十。方清露幽幽道。
  唐笙没给他留辩解的机会,喝道:来啊,剥去他的官服
  将这个目无尊上,不知仁爱为何物的滑吏带下去,依照国法处置!
  第58章
  刘御医被人拖了下去, 那双腿忽然就不瘸了,又蹬又踢生龙活虎。
  唐笙立了威,昂首挺胸望着差役携人远去, 颇有一番掌权者藐视蚍蜉的风度。
  方清露抱着胳膊,倚上石柱, 目光赞许。
  惩治完滑吏的唐大人转过身来, 面上是压不住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二姐,我刚刚做的好吧?
  方清露笑出了声,什么都没说,只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酸痛感激得唐笙直龇牙, 可偏偏有差役赶上前来问话。唐笙忍了下去,接过朝廷传来的文书,故作正经地颔了下首。
  她走出了四方步,三步并两步地跟上方清露的步伐。
  方才做得不错。方清露道,你虽资辈浅, 却是陛下日后的近臣,代表着陛下的脸面, 需得镇得住场子。
  秦玅观这次给的信号很明确了, 她越过了吏部直接拔擢唐笙,就是在告诉朝臣,唐笙是她的人。
  唐笙虽对这些章程概念模糊,但一经点播, 很快就梳理清楚了她是陛下的近臣,是陛下的人。
  她反复默念着这句话, 心里甜滋滋的,还有些暗爽。
  她在亲近的人跟前不设防, 二娘一见她那神情,就知道她又在臭屁了,翻了半个白眼。
  屋檐边盘旋着一只鸽子,方清露屈掌一捻,掌心便多出了些许食物碎屑。鸽子盘旋了几圈便飞了下来,落在了她的小臂上。
  武官出身的方清露习惯于在宽大的文官绯袍内穿练袍扎臂缚,鸽子抓着小臂也不觉疼。
  她抚了抚鸽毛,摘下轻巧的竹筒捏于手心。鸽子吃完碎屑,她便扬手送它重回天空。
  唐笙职业病犯了,在方清露展信纸时小声提醒:二姐,记得洗手。
  方清露瞥了她一眼,继续看信。
  她没躲唐笙,唐笙猜,这信大概是宫里传来的。
  唐笙抬眸,望着信鸽飞翔的方向果然是朝禁宫去的。
  信鸽展翅,渐行渐远,飞入红墙琉璃瓦间,最终消失在纛旗飞扬,华盖重叠的宣政门前。
  春日叫的大起在京六品以上官员无特殊原因,皆要到场,分列在殿外,秦玅观的御座设汉白玉基台上,每每俯瞰朝臣,视线都需掠过竖嵌在石阶中央的龙纹丹陛石。
  群臣三呼万岁,叩拜声久久回荡。
  今日叫大起,是为了辽东灾疫。
  丹陛周遭空荡,设计之时便已考虑到传音,秦玅观拔高了些音量,以便三品以上的官员皆能听清。
  丹陛之下,闻得此言,朝臣们交换了眼神,谁也不想当触皇帝霉头的出头鸟。
  秦玅观也不急,她等这些官员交完头接完耳,才继续道:前几日,辽东有灾民在京击鼓鸣冤。京兆府奏上来,朕才得知此事。
  硕鼠误国,竟贪墨灾民过冬银钱,以至于饿殍遍野,引起灾疫。朕已发布上谕,派沈太傅亲赴辽东整治贪腐,督察院、吏部、兵部协助。御医也于三日前启程,赶往辽东治疫。
  她两句话讲清了由头,说明了处置之法,也点出了此次灾疫的根源是人祸而非天灾。
  陛下!礼部侍郎出班,崇宁三年起,水患、雪灾、山洪,接连发生,前几日祭祖大典突然起雨,此乃不吉之兆啊!
  秦玅观拨动念珠,等待着下一个朝臣的发言。她估摸着,这些人马上该抬出谶纬之说了。
  五行变至,当救之以德,施之天下,则咎除。她抢先道。
  朝臣抬头,没想到这次帝王低头低得这样快。
  秦玅观将各色神态收入眼底,话锋一转:
  所以,是朕无德么?
  皇帝问出这话,也只有风宪官敢接了。
  陛下,京中茶馆散布流言一案,照《大齐疏律》,主谋确实当斩,可陛下乾纲独断,斩杀了近二百人。风宪官道,新春正是万物生长,寓意着生的时节,杀生之举,有失妥当。
  他确实没有直接接下秦玅观的话,但话里话外,暗指皇帝暴虐,只不过字面上好听了些。
  所以上苍在祭祖之日落雨以示警戒。秦玅观等得便是这句,她缓缓道,为帝者受命于天,应当仁爱于民,朕此举,确实欠妥。
  他们会用谶纬之说规劝帝王,秦玅观亦会用天人合一之说,强调自己帝位的合法性。
  她言下之意在于,她如若不是受命于天,那为何天帝会降下寓意警告的灾祸?如若她真是德不配位,不合天道,那上苍降的便不是警告的雨,而是能灭国的灾了。
  只此一条,便堵住了明里暗里质疑她作为女子继位不合礼法者的嘴。
  陛下,祭祖之日降雨,既是祭祖,那便列位先祖显灵。又一位朝臣出列,祭祖,一为报本反始,二为继往开来。这雨落在陛下议储之后,或许正为这继而来。
  兜了一大圈子才议到正题上,秦玅观停拨了念珠,眸色幽暗了些。
  李大人不妨讲话讲得明白些。
  丹陛下的人清了清嗓,讲了一通古礼和男女各司其职之道,终于道:宗庙先祖在天有灵,渴盼乾纲归位。
  乾为天坤为地,天纲何时不归?秦玅观收了念珠,睥睨众人。
  乾为男坤女,一阴一阳,此乃
  你的意思是,朕未立男储,惹了祖宗不悦了?他不敢说得太明显的话,秦玅观替他说了。
  众臣不语,秦玅观继续道:储位空悬,朝野内外同议,朕还未定下人选,便有人怕迫不及待地指手画脚了!
  秦玅观倏地起身,扶着御座,看向缩手而立的在京宗亲:
  你们之中,谁想坐这个位置,站出来!
  *
  邸报在每日正午送来。
  方清露接了,边啃馒头边读,顺势坐在了唐笙的桌案上。
  彼时唐笙正在抄写既定的公文格式,笔下的字跟她小学时写得差不多。方清露挡了她的光,唐笙抓耳挠腮,幽怨道:二姐,我抄不下去了。
  方清露捏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回眸:你怎的了?
  唐笙指了指桌案上的影子,方清露会意,迅速挪开身。
  她行至唐笙旁边,见了那些个狗爬字,咽下馒头后不住地笑。
  就着?方清露笑道,你明明是抄不下去了,还嫌我挡光。
  唐笙脸红,嘴硬道:我原是想问一句,你洗过手没!
  净手了。方清露咬着馒头,张开五指,含混道,唐大人看看。
  唐笙垂眸,继续装鹌鹑。
  你在写什么?方清露吃完馒头立在她身侧负手看着奏折。
  那孩子病得太重了,不像是这几日刚发作的。唐笙仰首道,我疑心他们记混了时候,沿途还传染了不少人。
  涉及治疫,方清露正色:笔给我罢,我来写,写完了你早些交给周院判他们过目,盖上章便呈上去。
  唐笙换了干净纸笺,铺开了侍奉笔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