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她越说声音越轻, 秦玅观只听了一句便猜得七七八八。
你的意思是,朕若不是重病,就是下诏了,你也不准备回了。秦玅观听得窝火, 但面上仍是一派淡漠。
从她进殿,秦玅观对她说第一句话起, 唐笙就敏锐地觉察到了氛围不对陛下话里夹枪带棒,她什么也不说也要挨两句呛。
她像是个受气包, 毕恭毕敬地立在边上装鹌鹑。秦玅观的视线扫过,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心口。
秦玅观心道,像个缩头王八。
缩头王八这些日子确实是受苦了,人晒黑了些,面颊上肉也少了,五官更显立体了。她今日这一身格外干练,配着这段时间磨砺出的精神气,不笑时往那一立,不像是个文官,倒像是个武官了。
抬起头来,不要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秦玅观沉声,朕升你为四品官了,怎么还是这副窝囊相。
唐笙抬眸,眨巴了两下眼睛:在等您消气。
秦玅观望着她映着光点的眼睛,语调一滞,有种被缩头王八当稚子哄了的感觉,耳后忽然发了烫。
朕何时动怒了。秦玅观冷冷道。
唐笙不说话,只是低眉顺眼地瞧着她。
秦玅观端起茶盏,啜了口凉茶,压压热意和火气:有话便讲。
唐笙巴巴道:您消气了嘛?
秦玅观:
她有些想把这茶盏扣唐笙脑门上了。
唐笙注意着她的神情,知道秦玅观气消了,唇畔微扬。
陛下,您瞧瞧这个。唐笙抽出衣袖里藏着的折子,双手捧了过去。
秦玅观打开折子的那刻就像是变了个人,眼底流露的呛唐笙时才有的温度消散了。
依你所见,这疫病六十日后才会见好转?
唐笙点头。
秦玅观阖折,用尖角戳她脑袋:你能恭敬些么。
唐笙点完头才道:回陛下话,是。
也就是说,你还要在幽州守六十日。
回陛下话,是。
秦玅观敛眸,纤长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衬得她神色恹恹的:你做的不错。折子上谏言,朕都准了。
陛下唐笙唤她。
秦玅观支颐,不太想说话。
唐笙意识到她有些不高兴。她前面打哈哈铺垫了一通,正是为了让秦玅观收回成命。她准备的那套说辞还没脱口,秦玅观便已猜到,直接问了她。
陛下,那边我离不得。唐笙跪于脚踏边,仰望着她,您教导过我,要治人心。如今治疫初见成效,那些硕鼠虫豸也对我有了敬畏之心,我若是走了,幽州怕是要起民变了。
她说的这些,秦玅观都明白。唐笙放低了姿态来同她讲话,声音柔柔的,羽毛似的挠着她的心尖,既是劝谏,又是带着几分讨好的诱哄。
两旬未见,唐笙揣摩圣意的手段愈发娴熟了。从前她还不敢使得这样明显,秦玅观这次冲动之下召她回来,正是透露了她心中所想。唐笙对她的敬畏淡了好些,取而代之的是亲近和率真。
这样的她有些狡黠,也很真挚。秦玅观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又偏偏吃这套,对她生不起厌恶。
良久,秦玅观道:朕要罚你。
唐笙微张唇,显出些委屈。
秦玅观眼底藏着笑,轻声道:罚你好好睡一觉。
唐笙望着她内敛的笑,心情比窗外的骄阳还要明媚。
我不要睡觉,我回来是替你诊脉的。唐笙倾身,像是要枕在她膝上似的,你发给我的折子上有血。御医也说你忧思深重,腹脏结愁。
她说着说着便忘记了敬称,秦玅观被她的眼眸攫取了注意根本没有觉察到,唐笙自己亦没有觉察到。
晌午了,先用膳罢。秦玅观道,朕今日召你侍膳。
唐笙抿唇笑,跟着秦玅观起身,往内殿去。
幽州治疫的这段时间,官差一体,自唐笙到差役,无论男女,吃的是同一锅饭,睡的都是门板架的榻,没人享有特权。秦玅观赏的这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看得唐笙是两眼泛光。
她用得香,连带着看她用膳的秦玅观也多进了些膳食。
幽州是缺粮么?秦玅观搁箸后忍不住问。
吃饱喝足的唐笙斯斯文文地擦拭嘴角:暂不缺粮,但没御膳房的膳□□细,整日吃那些会腻。
她这样一说,秦玅观便明白了。
从前她治军时也是这般。军中比县衙要苦,行军时莫说是新鲜滚烫的饭食了,就连吃饱有时都很难。
庆熙年间,同瓦格的最后一场仗,齐军断粮,她和黑水营的将士只能吃耐饥丸就着醋布煮成的糊糊,那味道,她现在想起来还会犯恶心。
宫中再怎样都比地方要好些,唐笙确实是吃苦了。秦玅观的视线描摹着她更显英挺的鼻梁,落于她线条流畅的下颌。
苦么?她问。
不苦。唐笙答,为陛下做事,不觉苦楚。
秦玅观不信,她屈掌,示意唐笙过来。
她在唐笙面前卷起衣袖,淡淡道:把脉罢,瞧瞧朕到底是什么病。
唐笙温热的指尖覆上她的腕子,轻轻搭在脉搏上。做这些时,秦玅观正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了。
离得这样近,唐笙逃不过她的目光。她只能佯装不知道,面颊和耳朵却染上了红晕。
陛下,您这是
手怎么了。秦玅观在她收手前捉住了她的指节,将她拉近。
唐笙下意识瑟缩,却被秦玅观使些力气拉了回来。
朕命你摊开掌心。秦玅观冷冷道。
唐笙内心挣扎了一会,终究是没敌过秦玅观目光,乖乖摊开了掌心。
那日握匕首所留下的创口缩成了长长一条疤痕。前些日子,她忙时顾不得这伤口,硬是拖了二十来日,创口才愈合。
这是哪弄的?
唐笙解释了一番,秦玅观久久不语。
秦玅观头一次清晰地打量这双手,是唐笙头次入殿值夜那次。
她折子批累了,被灯火晃了眼,还是小宫娥的唐笙蹑手蹑脚地捧来了灯罩,骨节分明的指头覆在光晕上,侍弄了许久的灯火都没卡对位置,微屈的指尖泛着白,压着一股劲。
秦玅观打心眼觉得这双有力量感的手很漂亮,而手的主人却很蠢。她忍了忍,终于探手替她摁下了灯罩。她的食指贴着唐笙的小指,一冷一热,对比明显。
而今这双手多了道深色的伤疤,瞧着就很痛。即便伤口愈合了,秦玅观不敢抚摸这道狰狞的疤,忧心唐笙会觉得痛。
陛下唐笙唤他。
颈上也是那次弄的么。
秦玅观探出指尖,压下她的衣领,微凉的指腹抚着那片。
唐笙觉得很痒,但又舍不得躲开。
一点皮外伤而已,不严重。她低低道。
皮外伤么?秦玅观反问她,除了受皮外伤,是不是还起了高热,感染了风寒?
是十八说的吗?唐笙急需知道谁在给秦玅观告密。
秦玅观捏着她的脸颊,托起她的下巴。先前唐笙跪在脚踏边时,她就想这样了,可在佛祖面前她还是敛住了心绪,未敢造次,一直忍到了现在。
陛下,我经受的这些不算什么。您挨过刀伤,趟过江水,没有闲暇,明明是在做利于社稷的事,却还要下罪己诏同您吃过的苦头比起来,我经受的真不算什么。唐笙被她捏得心跳加速,说话磕巴。
秦玅观俯身:所以你觉得,能在幽州替朕多扛一些也是好的。
她幽暗的眼眸里燃着微弱火光,唐笙在她的掌心轻巧颔首,唇瓣蹭到了她的指腹。
思念点燃了火焰,秦玅观像梦中那样,亲吻她的唇瓣。
唐笙乱了鼻息,但不忘以微弱的音量提醒秦玅观,她是从疫区回来的。
亲都亲了,你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秦玅观笑得戏谑。
唐笙望着她,那双眼眸与她醉酒那日的重合了,幽暗压抑下的疯狂迅猛生长,她们明明什么都没说,只一个眼神,便互通了心意。
秦玅观挑开她肩头的盘扣,勾着她的衣领:
软屉榻太凉,抱朕到寝殿。
上次醉酒,秦玅观的脑袋晕乎乎的。这次她清醒着,却好像醉了。
思念借着渴望在焚烧,后颈轻柔的触碰鼓励着唐笙去索取。
蹀躞带太硌人了,秦玅观勾下,丢至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