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女铁匠哑巴了,只恨自个没她伶牙利嘴。
这么大体格,老闷在军械营多没意思。林朝洛把玩着新打制的预备下发军士的短刀, 慢悠悠地晃到了方清露跟前,本将叫她跟着你的, 方大人不乐意?
乐意, 当然乐意,多谢大将军。方清露一本正经地打着官腔,面上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林朝洛见她这样就头痛,改来时的疏放, 正了神色同她说话:多带些人,边境的士绅募有私兵, 万一起了冲突
带不了。方清露摇头,摆出打擂台的态势去, 反倒不好办差。
林朝洛不再言语,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铁匠跟上。
车队驶远了,属官又同铁匠说起话了。
你没名儿吗,为何她们都叫你铁匠?
有,我本名孙贱女,林将军和方大人都说这名儿太难听,让我自个重取个。铁匠说,我大字不识几个,就让她们叫我铁匠了。方大人给我抹了个字,改叫孙匠了,不过我觉得呢,还是听人叫我铁匠舒坦。
确实不好听啊,你长得这样壮,也要取个贱名为了好养活?
不知道啊,他们都叫我这个。孙铁匠说,我是童养媳,夫家就叫我这个,习惯了。
属官惊了:你丈夫是匠户,开铁匠铺的?
他说是匠户,实则是个残废,铺子是我一锤一锤打出来的。孙匠满不在乎道,他兄弟想要占我铺子,被我用农叉叉走了!
我上京告状那会,那县官把铺子判给了他们。如今辽东有了新政,我一回来就把铺子记在了自个名下,他们老来我铺门闹事,我干脆就改成了军匠籍
方清露听到这才出声打断:他们来找你麻烦,你为何没同我们说?
这不是挺惭愧。孙匠挠头,笑得惭愧。
她在京中跟方清露动了手,又伤了唐笙,本来她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了,反而被好好对待,医好了病,也伸张了正义。
方清露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马蹄踢踏,队伍远离了官衙,身旁少了瓦屋多了田地。
路口的乡勇也多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们。
离士绅的宅院还有数百米时,方清露下马,亲自叩门。
为了抵御外敌,先帝给了边塞士绅招募私兵之权,名义上归属边军管辖。有粮又有兵,自然就有了更多选择权,他们某种意义上是边塞暗伏之险。
边塞齐人同瓦格人是世仇,从前瓦格人攻进来定会大行屠戮,抢夺齐人田舍,如今新即位的瓦格汗大用降将及齐人叛逃文臣,这便是给这些边塞士绅抛了信号。
方清露若处置不当,引起冲突,便是手心捧雷,这些人闻讯而动,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眼下朝廷同这些人并未撕破脸,方清露摆低了身份,歉谨而来,他们也不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老乡绅留了情面,但眼里透着对方清露的不屑。
大人,不知您来老朽这里,有何公干?
按察司得了信,说是大人这里占了民田和军屯,本官职责所在,此番搅扰贵府,实为无奈之举。
老朽处处遵循圣谕,从未做过违背圣训的事。老乡绅吹胡子瞪眼,还用不着按察司的诸位大人来闻讯。
吴老爷年高德劭,自然是不会做出此举的,所以本官特意前来丈量,还吴老爷一个公道。
莫不是京军那儿缺粮饷,大人您要拿老朽开刷。吴老爷讥讽道,不说镇守边塞,老朽为了打退瓦格人也是出钱出人出力。你这话面上说得客气,实际不就是想要老朽这些地肥你们么?
方清露处变不惊,压下了身后的随从:您这话就不合适了。您打瓦格人是为朝廷做事,本官职责之内,来丈量土地行使监察司法之权,也是为了朝廷。
吴老爷哈哈大笑:按察使,按察使,按察使是个几品官来着?
他身后的小厮答道:二品官。
二品官而已,禁宫护城河里的锦鲤都比你这号人多!老朽为先帝做事时,你还在娘胎罢!
他话说得这样不客气,方清露蹙眉,觉察出了不对。
照理,她客客气气过来,这些人也该维护体面。这老头却像是发了癫似的处处刁难她,故意激怒她似的。
这不对。
方清露起身,行了个晚辈礼:今日叨扰吴老爷了。
怎么,不丈量了?吴老爷和下人笑得恣意,上下打量着方清露,你们女人就这点胆量了。
他取了案上的桃,抛给方清露:这才是你们该干的。
熟透了的桃落在方清露脚边,方清露冷冷地瞧着他,倒是孙匠攥紧了拳头欲要上前。
铁匠!方清露喝道,回去!
方清露带了人行至庭院,乡勇围了上来。
官差和军士纷纷按刀,与之对峙,风似乎都凝滞了。
方清露微抬眸,瞧见了围墙上探出的箭矢,弓兵已将他们围住了。
怎么,你们要造反,叛了朝廷,去投靠瓦格人?
领头的应声:你没给我们吴老爷行礼,是不敬。
不敬?方清露能确认他们就是想要激怒自己了,我是朝廷命官,辞别你们吴老爷时已行了晚辈礼,你们没长眼睛么。
周遭响起了戏谑的笑声,不少乡勇对着护着方清露的官差指指点点。
你该给我们吴老爷磕头,吴老爷多大的功绩,轮到你作威作福?
怎么跟着个女人?
一年几个钱啊,这么卖命?
窝囊,实在窝囊啊。
官差们被激怒了,不少人都亮了刀。
都收刀。方清露顶上了乡勇的兵刃,步步紧逼,本官只跪陛下。你们对朝廷命官动刀,想要逼迫我跪你们吴老爷,是何居心?
*
唐笙在京修养了一旬,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去当差了。
期间,秦玅观曾派人来询问她的病情,唐笙据实答了,翌日秦玅观便赐药了。
她们之间没了亲昵,秦玅观做的一切,都像是君主对于臣子的关怀了。
唐笙在出发前入宫辞别秦玅观。
多日未见,秦玅观眸底没有恼意,没有歉疚,就那样安静地凝望着唐笙。
明日便要出发了么。
回陛下话,是,明日辰正出发。
她们都沉默了,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鼻息。
早日归来。秦玅观说。
唐笙叩首:谨尊圣命。
丹墀上的人展平指节,示意她退下。
深蓝色的袍角晃过她垂着的眼角,一会就不见了。
秦玅观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松开了与她掌心温度一致的念珠。
方汀缓步入内,在秦玅观抬眸后,轻轻颔首。
议储时被选中的宗亲将至幽州界,唐笙此时出发,行两日便能赶上宗亲到齐。
如此,她就能在三日内回京了。
御林司的暗卫在她之前赶赴幽州,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唐笙带的礼队之后,亦有暗卫紧随。
虽是没有各方利益交锋的差事,秦玅观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几日她阖眼,脑海里总能浮现牢城营里唐笙满身是血的场景。
陛下,不会有事的。方汀温声劝慰。
秦玅观垂首望着念珠,没再言语。
同一日,有两支队伍出了京。
过了幽州两支队伍便朝不同的方向行进了。
海陵王和周御史表面相谈甚欢,实则各怀心思。
周御史旧日因直言善谏,曾蒙受辽东乡党迫害,秦玅观掌权后将他捞了出来,晋为监察御史。
大齐开国近百年,各地士绅几乎垄断了科考,其中辽东和江南两地出的进士、举人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就有了摩擦,渐渐的又因权力争夺,演变成了政治迫害。
隆光和庆熙二帝乐见其成,到秦玅观这,已显露出党争之势。
秦玅观钦点刚正不阿的周御史,给了他陈奏密折之权,既是维持这种微妙的制衡,亦是监视海陵王,海陵王宗亲的威名亦能震慑拨响算盘的士绅。
唐笙的话不是没给她警醒。
时下,唯有海陵王没有任何把柄握在她手中,秦玅观总要给他机会,探一探他的底细。
北六营直属皇帝,林朝洛握有兵权,方清露握有监察司法之权,钦差干涉布政和清查吏治,开春来漕运司分批输送边军的六粮饷,仍有四批握在她手中至此秦玅观已布局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