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大一小隔着雨幕凝望彼此,惠明翁主终于放下戒心,丢了匕首冲进唐笙怀里。
  她冲得太快,跟飞向门框的蹴鞠似的,直直撞进唐笙的怀抱。
  泥地太湿滑了,唐笙被她撞得跌倒在地,磕到了身侧的歪脖树。
  她在倾倒的前的那一瞬护住了小翁主的脑袋,以防她被剐蹭到。
  瘦弱的孩子痛哭不已,将原本清脆的嗓门都哭哑了。
  唐笙艰难稳住身形,单膝跪着,等她脱离惊惧。
  翁主哭累了也不愿松开唐笙,唐笙只得抱起她,让她倚在肩头休息。
  这样大得孩子块头不算小,所幸唐笙这样抱惯了秦玅观,抱起这小孩来也不算费劲。
  找着人了,唐笙悬着的心却还未放下了。
  马颈上的刀伤是你划的吗?唐笙轻声问道。
  明惠翁主摇头,晃得眼泪蹭在了唐笙的衣领上。
  有人一直在驱赶你吗?话出了口,唐笙才意识到有些词孩童可能听不懂,于是就换了个说法,有人拿刀,要杀你?
  好多人。翁主又开始啜泣了,好多人
  平姑姑、可善、守着我睡觉的
  她用词混乱,说得也七零八乱,但唐笙还是听懂了。
  这一路惠明遇到了许多拿刀的人,守着她的近卫和一直陪侍她的姑姑都为了保护她,刻意拖着贼人,死在了路上。
  平姑姑冲出车时,塞了把匕首给她,叫她要保护好自己,遇上坏人就用匕首刺他。
  到最后,马车里只剩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如何控制马匹,跑着跑着就到了山上,马匹力竭,倒在了沟渠里,她也滚了出来,边哭边找能躲藏的地方。
  她就这样抱着匕首在柴堆后藏了许久,听着马匹无力的嘶鸣和逐渐沉寂的呼吸,终于在落雨后,等到了寻找她的唐笙一行人。
  唐笙轻拍她的背脊,继续问:追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惠明抽泣着摇头,不停打着哭嗝。
  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唐笙擦拭了半天水囊,递给她喝了一口。
  惠明抱着水囊咕嘟咕嘟喝完,唐笙手臂也有些脱力。
  她想放她下来,或者将她换给身侧的随从,惠明却死死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随从半个手臂搭在刀柄上,无奈耸肩。
  不想这个动作却惹哭了惠明,唐笙又手忙脚乱地哄了起来。
  惠明哭着说:刀!
  唐笙回首:将刀都收好!
  众人应声。
  惠明的哭叫声更大了:刀!
  刀都收起来了,不怕了。唐笙安慰她。
  惠明再次重复:刀
  唐笙眸色暗了下去:
  他们的刀和我们的长一个模样?
  惠明重重点头:长一样!
  第91章
  他们的服制也与我们相同吗?
  唐笙指了指临近的官差, 惠明摇头,唐笙又指了指禁军,惠明定睛瞧了会, 又开始摇头。
  他们穿得衣裳一样吗?
  惠明抱着唐笙的颈子沉思,摇完头直往唐笙怀里钻。
  唐笙是真的快没力气了, 她掂了两下惠明, 交换了手臂的上下位置。
  我们坐车好不好?
  惠明还留着着马车侧翻时的记忆,听到车字,反应激烈,八爪鱼那样将唐笙缠的紧紧的。
  我陪你坐车。唐笙连哄带劝,保护翁主的护卫可多了, 不会再有事了。
  快到山脚时,惠明终于放松下来,愿意下来走路了。
  她走两步便要回头瞧一眼唐笙,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唐笙垂眸静待时, 她又不说话了。
  活脱脱一个小傲娇。
  唐笙揉了揉酸痛的小臂和肩膀,只一会没在惠明身上投去视线, 衣角便被人揪住了。
  小萝卜头拽着她的袍摆, 仰着脑袋问:你叫什么呀?
  我叫唐笙。唐笙矮身,替她拭去面颊的泥污。
  惠明不哭时跟个小大人一样,她煞有其事地点头:我记住了,我回去要赏你。
  唐笙瞧着那双黝黑的眼睛,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起了另一张脸。
  细究起来,眼前这位正是她惦念的那位的远房侄女儿。回来的路上唐笙也听随从说了, 这位的生母亦属秦玅观母亲那脉。
  这种感觉很奇妙,唐笙瞧着她好似瞧见了幼时的秦玅观。
  一大一小两张脸在她脑海中翻覆, 血脉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见惠明情绪有了平复的迹象,唐笙借机吩咐随从:找几辆马车来。
  预备回京么?随从问。
  此地不宜久留。唐笙道,陛下那可有召令?
  有
  话音未落,传令官便翻下马背,匆匆道:陛下有令,召唐笙速速归京!
  大雨初歇,林间满是湿冷的气息。伴随着高呼声,树叶间的凝聚雨珠纷纷扬扬,再次打湿肩头。
  车轮滚动,碾起点点泥水,马蹄起落,发出阵阵粘腻的声响。
  小翁主交叠着双手端坐着,宽袖遮掩住膝盖,落在两边的袖口及地距离一致。
  唐笙靠着车壁,总觉得这姿态似曾相识。
  你们自小就要学仪态吗?唐笙替她们累得慌,没人瞧你,放轻松。
  不可。小翁主说,娘亲说了,为人要表里一致。
  你不累吗?唐笙轻笑。
  累!惠明即答。
  你很累,却要维持仪态,这真的是表里一致吗?
  惠明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
  熬了个大夜寻人的唐笙哈欠连天,将车座当了桌,支着胳膊斜倚车壁:都这么落魄了,随心些吧。我是真困了,睡了。
  她困得睁不开眼,但思绪却极其活跃。在幽州的那段时间,唐笙习惯于睡前复盘一遍今日发生过的事,往后的日子里亦是这样。
  服制与官军和禁军不同,追车的穿着打扮各异,只有刀相似了。
  唐笙思忖着这点,整理思绪。秦玅观过去教她的那些都是从人的行为目的出发,思考利益关联。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些人的目的。
  山匪大多由流民和人犯组成,势单力薄,内里并不团结。他们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劫财劫色,掂量着己方的力量,并不故意与官府作对。
  唐笙带人搜山,并未遇上山匪拦路,这就足够说明状况了。
  惠明口中相似的刀成了唯一的线索,唐笙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朝廷相互瓜葛的各派势力。
  想到这,唐笙又觉得一切都太顺了陛下要选立宗亲为嗣君,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办这桩恶差的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更不可能暴露身份。
  这样看来,禁卫形制的佩刀倒像是故意露出来的。
  唐笙涉及前朝政事不久,对不少事一知半解。她竭尽所能的思考,终于理出了一点眉目。
  禁军等同女帝亲卫,会不会,设局之人想要从内部分化拧成一条绳的女帝派。若是设局之人怀揣的是这样的心里,那么她作为唐简之妹,秦玅观一手提拔的女官,给她寻麻烦也能解释通了。
  分化、打压女帝一派,利于宗亲也利于钻营取巧的官绅。
  条理愈发清晰,唐笙的后背就愈发凉。
  她睁眼,正想向惠明询问些细节,马车忽然开始颤动,歪向一边。
  雨停了,车外只剩马蹄声和车夫的咒骂。
  唐笙来不及说话,翻身抱紧了惠明,带她蜗居在了质地最坚硬的车角。
  巨大的冲击力将唐笙重重惯在车壁,她痛得闷哼了声,勉强稳住身形,揣着怀里的孩子趴至车尾。
  找个泥地,瞧准了就跳下去,听见没!
  道旁的密林中,飞鸟振翅,化为天际的黑点。
  流矢擦着头皮划过,禁军迅速围住马车,以血肉之躯阻拦锐利的箭矢。
  有埋伏!守备依据齐射时箭的密集程度粗略判断出了刺客人数,反应迅速,弓弩手准备,朝流矢飞向散射!
  一通散射后,半人高的杂草丛里果然传出了痛苦的哀嚎,禁卫来不及高兴,攒动的人影便压了上来,直逼人群包围的车驾。
  发响箭召人!
  黑影渐多,禁卫斩杀了一批,又有不怕死的来刀口填命,只为靠近车驾。
  禁军露出颓势时,隐匿的暗卫聚集起来,包夹了刺客。
  刺客们却不急于突围,外圈呈守势,里圈不断向禁军发起进攻。
  缠斗之际,受惊的马匹发了狂,越过阻碍直直奔向翻滚的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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