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沈长卿行了请安礼,低垂着眼眸听他说话。
父亲这几日身体可曾好些。她问。
沈老太傅倚着廊柱坐于栏杆, 理了理深衣,拂过落在耳畔的幅巾。
上回淋了些雨, 沈崇年回来大病一场, 眼下终于见了好转。
为父是否病着,你还不知么。
下人见他坐下,跪提着鸟笼,好让沈崇年不费力地逗鸟。
他是三朝元老,于今上而言, 又有从龙之功,在朝堂待久了自然就有了广植党羽,功高震主之嫌。崇宁元年后,他一直称病遮蔽锋芒,有时是真病, 有时则是装的。
秦玅观心知肚明,见他主动收敛势力, 也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沈崇年抚着雀毛:老骨头动起来吱吱作响, 但还能撑些时日,不必忧心。
鹦鹉摇头晃脑,学着他的语调道:不必忧心,不必忧心。
沈崇年被它逗乐了, 竖起了指头,好让鹦鹉立在他手里。
说话的间隙, 小厮前来通报:老爷,文公子回来啦!
绍文回来了。沈崇年抱着雀儿看向廊道入口, 鹦鹉的语调欢快了些,跟着重复。
绍文回来了!
绍文回来了!
这鹦鹉的实在聒噪得不行,沈长卿面无表情地瞧着他的动作。
不一会,沈绍文提着鸟笼过来,献给沈崇年一只浑身雪白,唯有眼睛是红色的画眉鸟。
他行了礼,笑道:父亲安康!见着沈长卿,又欠了欠身:请长姐安。
沈长卿微颔首,没再说话。
安康。沈崇年接了鸟,瞧着那双坠在白羽里的红宝石似的眼睛,细细把玩,这笼子也费心了罢。
没有,没有。沈绍文谄笑,父亲喜欢,儿子也欢喜,何谈什么费心不费心呢。
又是一番寒暄,沈绍文这才说到了正题。
照你所说,陛下又要派人去辽东了。沈崇年将鸟交给即将退下的小厮,此人是谁?
通政使唐笙。沈绍文答。
唐家人?
沈崇年坐着,视线低垂,沈绍文就特地跪下来同他说话:是了,此人乃是唐简胞妹,今年不过二十。
沈崇年终于看向默不作声的沈长卿:是你先前说的那个么。
幽州治疫主官,颇受百姓爱戴。沈长卿答。
才二十,又是个女子。沈崇年抚须,笑了两声,此招是步险棋啊。
可不是。沈绍文察言观色,越说声音越低,儿子都快觉得陛下她急昏头了
你说的物色人选,也是此事么。沈崇年微仰头,对沈长卿道。
是。
儿子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接了这差事,办成了,定然会得陛下宠信。沈绍文抢过话茬。
在秦玅观已点唐笙作为主官的情况下,配的副手,所面临的风险要小得多,反正责任都是唐笙的。
前些日子秦玅观为了唐笙抛了早朝亲赴幽州寻人的事也早就传开了,陛下既然将宠臣放到了这个位置,说明就是对此事有把握的。
这几日秦玅观给唐笙物色副手,朝中自荐的人逐渐多了,久不得升官的沈绍文跃跃欲试。
你去?沈崇年翘了腿,双手落在膝上,你真以为这是个好差事?
沈绍文听出了话外音:您是说,辽东
辽东必然大乱,那乱子谁来的都顶不起。休说是唐简之妹了,就是这会唐简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是要被挫骨扬灰的。沈崇年淡了笑,再说了,陛下会派你去么?
沈绍文听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去。沈长卿站了出来,顶着沈崇年打量的目光。
你自然要去。这沈崇年意料之中,他看着原本挂雀的地方,没有我发话,你也是要去的。
*
殿下出去了么?
去听风园摘花了。
听完容萍的回答,内命妇捏着袍,缓步入内。
颐宁宫内,裴太后正在调香,听见脚步声轻笑了声,客气道:大嫂来了。
太后万福金安。命妇恭恭敬敬行了福礼。
起来坐罢。裴太后挂上了慈善的笑。
跟着命妇入内的婢女展礼盒呈至太后的凭几边。
这是夫君上回到西北带回来的和田玉雕成的。命妇道,请报恩寺的方丈开了光,特来呈给太后娘娘。
兄长有心了。裴太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实则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娘家人这般殷勤反倒不是好事,大嫂一进门,她便起了戒心。
话题从家中小辈绕到家族荣辱上,命妇终于转了话峰,聊到议储之事。
裴太后用眼神示意,容萍很快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下了。
太后,那十五位宗亲已经入宫了,建储之事迫在眉睫,您真的不为殿下考量吗?
裴太后吹着茶沫:前朝的事,自由陛下定夺,哀家怎能插手呢。
裴音怜坐稳太后之位后便鲜少插手政事,宣城裴家的事似乎都与她无关了。眼下皇帝正在议储,裴家这支有着与陛下血缘最为亲密的宗亲,本是争夺储位的最有力人选。
裴家上上下下近千口人都盼着太后会领着秦妙姝与他们一道争位置,没成想裴音怜竟写了书信叫他们不要争夺。
娘娘,二殿下与陛下相差一轮,年龄上是说得过去的。您不为她谋夺大位,也不为她寻出嫁的好人家,这拖久了,怕不是好事呀。
女子一定要嫁人么。太后不悦,反驳她道,姝儿是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姊妹,她这般尊贵又有谁能配得上她。
命妇觉察到她的怒意,忙打圆场:那是自然,天下没有男子配得上殿下。
裴太后面色稍霁,命妇揣摩着她的心思,低低道:可,久不出嫁的皇女大多被送去和亲了。眼下辽东动荡,蕃西若有异动,陛下定是要稳住其中一方的,那时候
够了。裴太后打断她。
命妇噤声。
陛下并无立姝儿为皇太妹之意,十五位宗亲今日已被陛下召见,陛下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吗?裴太后沉声,违逆圣意而行,并非良策。
这句话的重点在后半句,命妇领悟得极快,福身道:多谢娘娘教诲。
正说着话,抱着花的秦妙姝打帘进来,仔细瞧着便能看出她行走时竭力压着蹦跳动作。
舅母来啦!见着熟人,秦妙姝可高兴了,取了朵最漂亮的展示给命妇瞧。
命妇行了一礼,秦妙姝忙扶着她起身。
秦妙姝浅笑:本宫要去插花啦,舅母同去吗?
她将征询的视线投到了裴太后身上,裴太后无奈点头。
秦妙姝挽过舅母的臂弯,打了帘同她一道出去。
*
帘幕落下,方汀俯身奏报道:陛下,十五位宗亲已经候着了,要通传么?
秦玅观搁了折子,揉着眉心道:将唐笙叫来。
唐大人午后回私宅了,说是有事要处理。方汀提醒道。
秦玅观这才想起用午膳时唐笙留给她的话她折子批太久,脑袋都批昏了,就把这事忘了。
派人将她叫回来,帮朕掌掌眼。
奴婢这就派人去。
彼时私宅中的唐笙正被人纠缠着。她本是回来查探母女三个的情况,结果遇上了个自称要买画的,开口就要买唐笙家中堂挂着那一幅不知哪个落榜秀才作的画。
唐笙叫人来驱逐他,这人却从容不迫地出起了价钱,从三千两喊道了三万两。意识到这就是种另类的行贿,唐笙不再客气,立马叫来宫里来的随从给他轰了出去。
方汀派来的人一到,唐笙便上了马,捡了这人递上的字条直奔禁宫。
马匹颠得视线模糊,唐笙瞧见了辽东盐道、河道之类的字眼,气得牙痒痒秦玅观刚下了口谕,诏书还在草拟,便有人按捺不住要来行贿她谋取利益了。
这是真把她当成了能给陛下吹枕边风的佞幸之臣了。
唐笙丢了马鞭,气哄哄地奔向宣室殿,准备告状,一掀帘,瞧见了个跪地的小孩。
秦玅观勾手,唐笙乖乖过去,立在她身边。
小孩身上服制规格很高,唐笙知道这是个宗亲,欠身行礼。
起来罢。秦玅观对童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