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陛下驾到方汀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中气十足。
  众人这才瞧见殿前玄色的身影,齐刷刷地跪在被砸得乌七八糟的地上,大气不敢出喘一声。
  一片静谧中,秦妙姝尖细的哭声分外刺耳。
  二殿下哭到一半才想起来瞧一眼门口,抽抽嗒嗒了几下,神色一僵秦玅观竟真的来了。
  拖着白绫立在圆凳上的秦妙姝回过神,吓得蹬倒了凳子,结结实实摔疼了屁股墩。
  裴太后和宫人一起涌上,又是一阵杂乱的呼喝,过了半晌,秦妙姝终于揉着臀跪伏在皇帝跟前。
  彼时秦玅观已经看完了这场闹剧,眼底流露出了无奈的倦色。
  玄色的袍摆掠过众人,停在了裴太后跟前。
  秦玅观同她见礼:请太后安。
  裴音怜没想到一向胆小的女儿竟搬来皇帝当救兵,气得头风犯了。
  窘迫和无奈被人看了个精光,面上挂不住了。裴太后有气无力道:未曾想,这点小事竟惊扰了皇帝,搅了皇帝心情了。
  不曾。秦玅观应声。
  哀家头风犯了,皇帝早些回去理政罢。裴太后抚上容萍的小臂,起身往寝殿走,撂下了不争气的女儿。
  殿中只剩下单一的脚步声。
  云纹缎面靴停在了秦妙姝跟前,玄色的衣摆随风微动。秦妙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纠结要不要主动说话,清泠泠的女声便飘了下来:
  不顺心意便哭闹上吊,成何体统。
  秦妙姝哆哆嗦嗦地抬头,她皇姊正面无表情地立着,瞧着跟从前一样吓人。
  我,我不想嫁。秦妙姝开口便带着哭腔,让我嫁男人,还不如让我削发为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一哭,皇姊的面色便柔和了好些。
  秦妙姝索性哭得更凄惨了,梨花带雨,像是受了绝世的委屈。
  打住。秦玅观从袖中摸出了两方帕子,将深色的那方递给了她,再装下去,朕真要动怒了。
  秦妙姝吓得紧紧咬着唇瓣,憋着哭声,巴巴看着她。
  秦玅观压了压唇角,冷淡道:同朕一道去听风园走走。
  仪驾跟随在姊妹两个身后,同她们隔着百米的距离。
  白日里会有宫人定时清扫残花,以免让皇帝瞧见残败的场景。眼下的听风院百花争艳,处处透着生机。
  你实话同朕说,是不想嫁,还是有了心上人。秦玅观直奔主题,听得秦妙姝面颊染红。
  她摇头:没有心上人,更不想嫁人,让我嫁男人,还不如让我死了!
  方才还说削发为尼呢。秦玅观沉声。
  秦妙姝垂眸:还是削发为尼罢。
  此话当真?
  秦妙姝绞着帕子,不说话。
  太后也是为你着想,怕以后动乱,你会被送去和亲。秦玅观瞧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妹妹,语调温和了些。
  您不会送我去和亲的。秦妙姝说,我相信您。
  就怕有万一呢。朕若是突然驾崩,新即位的送你去和亲呢?秦玅观问。
  秦妙姝傻了。陛下病的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从未想过她也会有崩逝的那天。
  联想到那场景,秦妙姝的心口霎时发了闷。
  不会的。秦妙姝摇头,摇着摇着眼泪就落下了,皇姊万岁。
  她毕竟年幼,秦玅观也不忍心将政治斗争的残酷细讲给她听,简单劝了两句便不再说了。
  若是实在不想,便挑个能看过眼的立下婚约罢。若是真到了要紧的关头,这也是保全自己的良策。
  皇姊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秦玅观知晓她问的是庆熙朝的事,视线逐渐模糊。
  时隔太久,那些痛苦的记忆她竟也要忘却了。
  朕与你不同,你有太后护着。往事随风,秦玅观说得云淡风轻,听者却揪起了心。
  朕为了不被当作物件,被人随意送出,拼了命地往上爬。她摊开掌心,露出代表身份的玉扳指,握拢指节,权才是真的,谁握的权多,便可以把他人当作物件。
  秦妙姝若有所思,眼神却还是清亮的:所以您当了皇帝,便不需要夫君了。
  何谓夫,何为君?那些老夫子总讲夫纲、君臣之纲。说到底都是叫你依附于旁人。依附旁人不就成了物件。
  她反诘,语调微微上扬:你以为夫君是可以倚仗的人,事事为你着想,事事惦念着你的人?
  秦妙姝一直是这么觉着的,但听秦玅观说了那么多,又隐隐觉得不对。
  那不是夫君,那是相爱之人。秦玅观说,相互倚靠,互为护盾。
  不过,无论有没有人愿为你的护盾,你都应当要有能够自保,或是反击的手腕。在这世上,最可信的便是你自己了。
  秦妙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还小,日后会明白的。秦玅观轻叹息,眼下,你若是真不愿听太后的,便去玉清观避一避罢。
  第100章
  这唐总督行事乖张, 竟不怕步了唐简的后尘。
  不过半年,一路蹿上总督的位置。我以为会是什么战功赫赫的能臣,结果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辽东这局势, 交给这么个人。说话的掸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晃着胳膊道, 陛下她, 可真是病糊涂了。
  议论随着海陵王的驾临而停止。
  外门阖上,近卫把守住各个出口。海陵王一落座,分好队列的谋士们便一齐行礼。
  方才的话,本王都听着了。海陵王嗅了下鼻烟,垂手拨弄案上小巧的香炉, 你们未免太瞧不上陛下了
  她挑的人,张弛有度,反倒比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办事要稳当。海陵王瞥了眼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白衣书生,荀先生,你怎么瞧。
  被称作荀先生的人留着八字胡, 面容还算年轻。他一出声,众人便静了下来。
  陛下着急处理辽东, 一是为了整军备战, 二是为了推行新政。此人今日的举措,皆是为了收取官田和军屯。雷声大雨点小,立了威又办了事,实在是跟愚蠢不沾边。他顿了顿又道, 女帝将王妃同世子扣押京城。如今陷入被动的,是咱们。
  谋士交头接耳, 有胆大者谏道:王爷,咱是个粗人, 说话难听女人同孩子不过是大丈夫身外之物。您正值盛年,日后都会再有,而今夺位才是要紧事。望您狠下心来,不挂念便他们,自然不会有掣肘。
  是啊王爷,女帝这是逼您回去。只要您回京,她就会将您囚禁。那时候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应和声愈来愈多,海陵王拍案:好了,你们说的本王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辽东盘踞着她的人,本王若是不回,便给了她们惩治的由头。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白衣人,眼中多了几分期待。
  京城注定不能回。荀先生沉吟,您相较于她,缺的只有一样东西
  海陵王接过他的话,轻笑了声道:是兵权。
  荀先生颔首:是了。若是辽东守备军同北六营听命于您,何愁不得大位呢?
  天高皇帝远,留在辽东,尚有一线生机。荀先生道,您是宗亲,只要无罪,她们便不能对您怎样。
  *
  海陵王怕是不肯走。方清露斜靠上座椅,受伤的那半个肩背悬空着,他来辽东,确实稳住了这些人,但也趁机结交了一批冥顽不化的乡绅,收拢了人心。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会轻易弃置呢。
  唐笙不知二姐身上有伤,轻拍她的肩头,正欲感慨她这些日子的辛劳,手伸到一半便被人拍下了。
  林朝洛的马鞭抵了抵唐笙的手背:你二姐身上有伤,别乱碰。
  唐笙心下一紧,忙问她伤势。方清露将小十九劝远了些,看向林朝洛:你们见过了?
  总督大人来辽东第一件事便是找我调兵。林朝洛屈着长腿,虚虚地倚坐在她身侧的茶案上,将马鞭塞进腰封,怎么会不认得呢。
  唐笙虽是辽东主官,但实际品阶要比林朝洛低。林朝洛同她这般说话,也不至于不敬。只是,方清露总觉她这样挺没规矩的,实在是委屈了小十九。
  方清露忍耐了她片刻,探指戳了戳她,低低道:日后调粮还得从唐总督这走,你就这么个态度?对谁都跟吃了火枪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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