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清泠泠且平淡的语调掩藏了杀意,前列的绛袍官员已嗅到了危机,率先跪下。
后排官员随之而动,衣料摩挲声渐止,视线里,朱红色的殿门更显宽敞了。
秦玅观直起身,眼底流出疲惫和憎恨:
凡是真心实意,为朕臂膀的,你们都要赶尽杀绝?
臣等不敢!
臣等绝无此意
乌金砖被他们磕得砰砰作响。
秦玅观起身,拂袖而去。
她从侧面下丹墀,领头的官员便往侧面去,带着朝臣跪堵住秦玅观的去路。
又是这套。
秦玅观攥紧念珠,回首看向丹墀正面青蓝服制的官员亦将去路堵死了。
调两队禁军来。她看向传令女官。
女官望着她,恳切道:陛下,有祖制,朝臣进言,不得施以严刑
她劝得内敛,秦玅观若是真找人将这些官员都拿了,名声该臭了。
陛下何尝不知道这些呢,方汀打断了传令女官,低声劝说:
陛下,此举于唐大人而言,不是有益之事。他日史书工笔,唐大人同其家,不知该落得怎样的名声了。
秦玅观同朝臣僵持至今,不愿批复三司结案卷轴,正是为了唐简不被盖棺定论,落得佞幸之臣的名声。唐家满门忠烈,若是为国尽忠了,也因她之过为人随意编排,秦玅观自会羞愧难当。
至于唐笙
秦玅观阖眸,立了片刻,转身往御座去。
第110章
崇宁三年初, 在唐简奏请开设女举的翌日,朝臣也是这般阻拦秦玅观的去路的。
唐简摘下官帽,向她行了此生最后一次大礼, 额头紧抵手背,停顿了许久。
或许那时候, 她便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才会在迈出地栿前回眸,最后凝望了一眼秦玅观。
被夕阳光拉长的身影落于朝臣分列出的乌金砖道上,随着她的步伐消失在殿外。
秦玅观抬首时,她的身已缩成了一点,空荡地基台下, 绯色的官袍随风翩跹,像是翱翔于天际的飞鸟。
短短数米,旧日的记忆呼啸而来,震颤了她的心弦。
秦玅观攥着念珠,掌心隐隐作痛。
今日是个阴天, 光线阴暗,并不似唐简辞官离去那日的色调。
秦玅观舒展掌心, 默念起心经。
片刻后, 她特意叫宫娥掌扇,新沏了茶水。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高升,明媚的光刺破了阴冷。
跪不等于坐, 需得半身挺直。朝臣们不停拭汗,后排的更是逐渐显露出了倾颓之势。
寂静的大殿里回荡起了轻缓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了由宫人搀扶入内的裴太后。
秦玅观并未料到她会来, 起身望着殿门边的人。
裴音怜这段日子病着,面颊轻减了不少,但仍施以从前的妆容,慈悲相淡了不少,眼中的锐利多添了几分。
朝臣们借着向太后行礼的机会转换方位,挪去了阴凉处。
哀家居于深宫,本不该踏足朝堂。她俯瞰群臣,只是,哀家前日便同皇帝说定了,今日一同用膳。左等右等皆不见人,便亲自来了。
再要紧的朝政,也得饱腹了再处置。裴太后侧身,示意携着食盒的宫人上前。
整个颐宁宫的宫人鱼贯而入,将食盒摆在朝臣面前。
卤香味弥散开来,勾起了久跪之人腹中的馋虫。行列里几个年轻的朝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跪在太后身侧的蓝袍官员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股脑地将事情都说了。
裴太后叹气,缓缓道:朝堂之事,自有皇帝定夺,哀家不敢妄言。
她看向秦玅观:只是啊,佛说,无论何事皆讲因果。无头无尾,未见经过,便不可妄下定论。
朝政被她轻飘飘地揭过,她调转话锋讲起了午膳的事。
准备得太匆忙了,小厨房只来得及给诸位做了打卤面,有些寒酸了,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队列里响起了谢恩声,裴音怜笑着应下。
皇帝。她仰首望着丹墀上的人,朝政延一延,且陪哀家用膳罢。
裴音怜环顾四周,眉眼含笑:还望诸位,全了哀家的母女团圆。
秦玅观拨动念珠,低低道:散朝罢。
话已至此,裴姓官员率先叩头离开,紧接着是与辽东官绅不太对付的江南官员。
离去的官员越来越多,带头阻拦的几个官员只得跟上。
半刻钟后,殿内只剩下了裴音怜和秦玅观。
她们一个立于高处,一个立于低处,遥遥相望。
裴音怜最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哀家备好了膳,请皇帝去。
秦玅观下阶。
风起时,玄袍一角与明黄的大衫相挨着,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并肩而行,身后是绵延数十米的仪仗。
繁复的服装同冠冕压得裴太后略感不适,抵达颐宁宫时,她最先下辇,回寝殿更衣。
秦玅观被容萍请至主殿,宫人进出,服侍她净手漱口,端来多为素食的御膳。
室内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礼佛的秦玅观对着味道极为敏感。
太后近日斋戒。
回陛下话,再有两日,便是孝慈仁皇太后的忌日了,娘娘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斋戒的。
秦玅观颔首,视线落在远处袅袅升起的炉香上。
珠帘晃动,裴音怜款步落座,示意容萍先给秦玅观布菜。
她闭口不谈宣政殿的事,只说秦妙姝的婚事。
哀家为弘安挑了一位驸马。裴音怜道,是堰州通判顾惜盛家的长子。还望陛下为弘安赐婚。
裴太后提的这个人,秦玅观知晓。此人乃是裴家远亲,素有才名,出身于皇族而言颇为一般,极易操控。
妙姝知晓么。秦玅观问。
她不必知晓。裴音怜垂眸。
裴音怜仍是信不过她,非要她亲下赐婚御旨,断绝妙姝被朝臣逼去和亲的风险。有婚约在,秦妙姝可进可退,可遇上心上人再悔婚,也可借着赐婚驳回公主受天下养,必要时必须远嫁他乡的说辞。
太后。秦玅观吐露了真心,朕从未生出联姻之心。朕从前亦是皇女,那种为人操纵的无奈,朕也曾体会。
此事若是妙姝知情,诏旨朕今日便可拟发。她道,朕知晓您爱女心切,理解您的苦心。可此事于妙姝而言,颇为不公。她若是要朕赐婚,也该择其愿意亲近之人,道理朕已告知。
陛下。裴音怜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拔高了声量,哀家只有一问
瓦格占据的辽东六州府与蕃西各部,您是否已在整军备战?
秦玅观颔首。
裴太后浅笑:陛下,姝儿是哀家唯一的孩子。她为哀家护得太澄澈了,无论您是否联姻之心,哀家都要为她筹备。
萧御医应当说清了,哀家的头风,同身上的亏损,不是一日两日了
哀家怎能不为姝儿担忧呢?
*
府衙前的火把燃了一夜,天亮时终熄了。
外头堵了一堆讨要说法的乡绅,唐笙今日难得没出门,跟随方清露舞下了一整套刀法。
小吏来通报几次了,唐笙皆是充耳不闻,倒是方清露插上木刀,烦躁地瞧着唐笙。
我到今日没想通,朱霁到底从哪吃了熊心豹子胆,在狱中还伸上冤了。
他们恨我,又抓不着我的差错,只能寻个与阿姊又关联的,疯狗一样咬着不放。
我知道这个。方清露向前几步,没有实证胡乱诬告便是死路一条,向他那般贪生怕死的杂碎,若非背后挑唆的人拿出了什么有力的东西,是不敢参合进去的。
唐笙收刀,脖颈上汗涔涔的,拧着眉头看向二姐:阿姊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自然。方清露急切道,唐大人人品贵重,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我指的是,有人拿到了便于伪证的东西,送到了京中,不然陛下那不会至今都没发来诏旨。
唐笙心绪沉寂了,按着刀回卧房。方清露瞧着她的背影,心紧揪。
要叫人将他们都拿了吗?方清露对着她的背影道。
不必了。唐笙没回头,等诏旨到了再说。
今日是乡绅闹事的第四日,照理说,陛下的诏旨该到了。
昨日她们已弄清了京中的状况。
除了堵路的朝臣,国子监那群吃饱饭没事干的又上端午门静跪请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