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秦妙姝挨着小萝卜头的脑袋:到了宫里,你不要回去,跟着我,哪里都不要去。
陛下那也不能去吗?小萝卜头问。
去了陛下那便时时刻刻守着陛下,其他地方都不要去。秦妙姝答。
秦长华懵了,她问为什么。
秦妙姝哭着叫她不要再问她总不能告诉这孩子,她的母亲要杀了她,为她称作姐姐的这个人铺平道路。
铺平道路。
母亲总是这么对她说,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们母女。
在先帝的汤药中添东西,使得先帝仆击之症加重时母亲是这么告诉她的。那日母亲同舅母商议的事,她听了大半,离开时身上的力气都好似被人抽走了。
陛下起病这样突然,秦妙姝每每回忆起她的病容都会想起她们的议论声,因而纠结再三,终于提醒了皇姊。
她不知道事态发展得这样迅速,她好害怕回去见到的会是大行皇帝的灵柩。
不要问了。哭得头痛的秦妙姝重复道,不要再问了
小萝卜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大人一样轻拍她的肩膀。
马车晃荡了许久,驶入平缓的官道。
秦妙姝知晓离禁宫近了,心中又添了几分忐忑,她拭去眼泪,牵紧了秦长华,探看车外的场景。
经过齐安门,她未曾见着代表丧事的白缎,终于松了口气,但攥着长华的手却更用力了。
马车在颐宁宫前停下,她拉着长华下车,将她护在怀里,迎面便瞧见了等待已久的母亲。
裴太后见到她怀中的小长华,笑意淡去了。
送惠明翁主回住处。裴音怜虽被软禁,但使唤人来,并不发怵。
不要!秦妙姝抱紧小萝卜头,我要与长华同吃同住!
眼前的秦妙姝颇有种避她如避蛇蝎的态势。
裴音怜眼底的光亮陨落了,见着女儿的欣喜也在顷刻间冲淡了。她凝望着一脸戒备的女儿,心渐渐沉了下去。
阿狸她去牵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衣袖被母亲牵住的那一瞬,秦妙姝再也藏不住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质问母亲,只是抱着小长华不说话。
裴音怜面色冷了下来,叫人上手分开她们。
本宫看谁敢!秦妙姝盯着围上来的宫娥,呵退了她们。
她鲜少有这样蛮横骄纵的时候,裴音怜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得女儿了。
妙姝!裴音怜的语调严厉了些。
小长华也点着她的腕子,请她放开自己。
秦妙姝充耳不闻,无视了这一切,只是泪眼婆娑地同母亲对视。
周遭围着太多人了,秦妙姝也不想让母亲难堪,放缓了语调回应。
阿娘。秦妙姝流着泪道,求您了。
裴音怜叹息,终究是容许女儿带着人进去了。
回宫了,我要去给陛下问安了。秦长华不明白妙姝为什么这样执着,只敢小声劝慰,我还是,我还是走罢
不行!
裴太后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回首,眼底染上了凄色。
阿狸,你是恨上阿娘了么?
秦妙姝的心狠狠抽痛,一向雍容华贵的母亲,在那一刻老了许多。她甚至能看清日光下,母亲耳鬓的白发。
局势已定,哀家不会再动她了。裴音怜将话挑明,你想着护着的人,母亲不会动。
小长华看向裴太后,面上流露了惊恐。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地圈紧了秦妙姝。
裴太后的视线掠过她,兀自走向明堂。
秦妙姝失神的那一瞬,宫娥和太监冲了上来,将她们彻底拉开。
阿娘!妙姝冲着那道背影大喊,您不能这样!
将人带下去。裴太后转身,拉起女儿的胳膊,你同我上来!
秦妙姝在对上母亲的泪眼后停止了挣扎。
殿门阖上了,光线暗淡了好些。
裴太后苦笑起来:阖宫上下都是皇帝的人,哀家动得了她么?
她拉近了女儿,附在她耳畔:姝儿,且信阿娘一回,阿娘不会动她
如今局势明朗了,再等几日,我们母女便是这天下的主人。到时候,你想要护谁便能护谁,想要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秦妙姝挣开母亲的钳制,带着哭腔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第130章
大朝会拖延了三日, 使臣催了好几次,方汀才叫人去传话。
第三日,丹帐汗国使臣已准备辞行。局势如此, 再拖下去恐生异动。
方汀看向跪于踏前侍疾的秦妙姝,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二殿下能挡事的话, 眼下这个局势, 请她代理大朝会不失为稳妥之举。
奈何二殿下弱而无刚,朝政大事交到她手里,最后都得转入太后手中。
她也曾试着同二殿下交谈,二殿下只是伏在陛下身畔轻声啜泣,并不搭话。
方汀猛然觉察出这十六岁的孩子, 其实并不像她们想得那样纯善蠢笨这样两难的境地,她多说一句话都是错,不如像现在这般安心藏在陛下和太后身后,装成懦弱的草包。
方汀再三思忖,还是决定请裴太后主持大局。
传达圣令时, 方汀同她碰了面。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她们都苍老了不少。
裴音怜停了那些维持虚壳的药, 人老得极快, 方汀则担起了秦玅观的担子,一夜间白了鬓角。
一切尚在裴音怜估量的发展情形内,她是明面的胜者,方汀作为下人跪着仰视她, 却从她的眉眼间觉察出了疲态。
皇帝如何了。她问。
陛下尚在休养。方汀答得模棱两可,她实在不喜裴音怜这般假惺惺地问候。
裴音怜揉着眉心, 睁开些眼:将妙姝带回来。
方汀俯首应答,从平淡的语调里觉察出了怪异。
她回了宣室殿, 试探性地传了话。二殿下抗拒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从前极爱躲懒的二殿下直直跪在陛下榻前,低垂着脑袋,腰背挺直,好似在忏悔。
榻上的秦玅观双眸紧阖,病倦的面容染着易碎的纤薄。
秦妙姝光是瞧她一眼都觉得愧疚。
殿下方汀矮身,同她平视,您在躲些什么,能同奴婢说说吗。奴婢陪侍陛下多年,陛下的心思奴婢大多知道,陛下她
姑姑。秦妙姝垂首,泪珠混着鼻尖滑落,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抗拒赐婚假装上吊那次,秦妙观领她在听风院散心时说的那些话,她都记着。母亲这些年的抚育和遮蔽历历在目。
她脑袋快要裂开了,她逃到皇姊这里也是想讨得片刻安宁,但方汀却主动追问起了她。
秦妙姝仍在沉默,颐宁宫来的姑姑就已经催上了。
内殿无人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僵持了片刻,秦妙姝只得出了殿,来到檐下。
她被人用太后头风发作的由头哄走了,回了殿,却见母亲端坐于主位,凝望着她。
那视线化成长鞭,笞挞着她,每每对上裴太后带着洞察和哀怨的眼神,秦妙姝都无比挣扎。
阿娘秦妙姝嗫嚅。
听到女儿的轻唤,裴音怜眸光烁动,那些哀怨和悲怆顷刻间消散了。
姝儿,来试试这个。裴音怜展开大衫,鼻音有些重,来,过来
秦妙姝展臂,由母亲和宫人帮她试衣。
离得近了,衣上的暗纹显露了,秦妙姝扯散衣服,交着双臂躲得远远的。
这是嗣君的服制,我不要穿!
三日了,整整三日,秦妙姝还是一副抗拒她的模样。
妙姝,你到底要阿娘如何?裴音怜振袖,在你眼中,阿娘成了什么人?
阿娘这么做
您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秦妙姝掷下朝冠,哭的鼻尖和眼眶都泛起了红。
她放声痛哭,似乎要将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发泄个干净。
秦妙姝撕扯着衣裳,声嘶力竭道:可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并非我愿!
从前母亲对先帝下手,她想起生父的种种恶行,尚且能够装作不知晓。
可她的阿姊做错了什么?
皇姊一直护着我们,病倒前夕,还驳回了丹帐,说什么都不让我去和亲。秦妙姝垂着胸脯,阿娘,妙姝有心。阿姊待我不薄,我怎能落井下石,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