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我不要回去!秦长华挣开宫人的钳制,扑到秦玅观榻前,我是来求陛下收回成命的,我不想当太女了,我只要陛下好好的!
  秦玅观低垂着眼眸,未曾答话。
  一旬未见,那个不苟言笑,学识渊博的陛下变成了这副模样。
  秦长华年龄虽小,但已经历了两次至亲的离世。她明白秦玅观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哭得更凄惨了。
  秦玅观喉头滑动,吐出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听话。她道,多用功,也要当心身子。
  小长华先摇头后点头,下意识去牵秦玅观的指节,搭在被衾上的手腕一触即落,垂至榻前。
  陛下?小长华手足无措,颤声唤她。
  秦玅观艰难道:将太女带下去
  她将要偏首,却在屏风遮掩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唐笙定定地凝望着她,眼中蓄满泪水,隐隐压着恼怒与恨意。
  这是秦玅观头次见到她流露这样的神情。换作寻常人,十个脑袋也不够担保。
  偏偏换了唐笙,她竟连一丝怒意也没能生出来。
  心中反倒多了份歉疚。
  第138章
  唐笙真切感受到了愤懑, 可她又明白秦玅观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秦玅观是一国之君,她所做出的每个抉择,都关系着家国兴亡。她不得不谨慎, 不得不考虑事态的发展会朝向最差的一面。
  立皇太女是她作为君主必须要做的准备,而背着唐笙完成此事, 则是她作为恋人满怀歉疚的抉择了。
  唐笙太了解她了, 所以在愤懑填满胸腔前,又生出了浓重的无力感。
  她哑火了,原地立了片刻,垂头丧气地行至榻前她好没用,还是没有说服执一道长前来。
  心中那摇曳的微弱火光熄灭了。
  回京的这些日子, 唐笙时刻注意着秦玅观的血条。冷绿的浮光下,记载生卒年的字迹,她每望一眼,都生出针扎般的绵密痛楚。
  亲眼目睹心爱的人生命逐渐流逝,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可她不敢不去看, 不敢不去记录。
  唐笙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随着血条的缩短而流逝,她好似被推进了焚化炉中, 随着秦玅观纤弱的鼻息, 经受着烈火的灼烧,即将走向死亡。
  她望着秦玅观病倦的容颜已觉心痛,怎么会舍得向她表达不忿。
  涌上颅顶的热意被凉风吹走了,唐笙心底只剩下了不甘和痛惜。
  她好恨自己, 好恨自己无能为力。
  若是在现代社会,她尚有机会用药为秦玅观搏出一条命, 如今她只知道些浅薄的知识,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她最多, 最多只能向上苍祈求,能将秦玅观的伤病分到她身上,哪怕是将自己的寿命分给她,唐笙也是心甘情愿的。
  陛下唐笙终于上前,坐在她的榻边。
  秦玅观在听到她的轻唤,霎时红了眼眶。
  她知道唐笙能体谅她,她利用了唐笙爱意,秦玅观很是愧疚。
  唐笙从朝元山下来时受了冻,染上了风寒。意识到自己这般会惹秦玅观忧心,她背过身去,想要遮掩住自己因压抑不适而带来的轻颤。
  阿笙秦玅观鼻息急促,低哑地唤她。
  唐笙掩着口鼻回眸,嘴硬道:我就是呛着了,与其忧心我不如自己好好吃药。
  秦玅观敛眸,瞧见低声啜泣的小萝卜头。唐笙顺着她的视线,明白了她的意思,俯身将她牵至身畔。
  一大一小两只手交叠着,秦玅观吃力地挪动自己的手,覆于她们之上。
  她什么都没说,唐笙只是瞧见她哀伤和略带希冀的眼睛就明白了秦玅观想要说什么。
  秦玅观希望她能和长华一同把控朝政,继续她未曾完成的大业。
  真要撒手了?唐笙问她。
  秦玅观不答。
  我说好了陪你去,就会陪你去。不是你给我塞个拖油瓶我就不准备去了。唐笙说。
  旁人或许会觉得她疯,可唐笙不在乎,她的世界已被秦玅观占据了大半。
  上苍待她不公。
  儿时双亲皆亡,长大了,带大她的姥姥姥爷也走了。工作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希望,又失去了一切,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那样绝望的情形下,上苍又让她遇到上了秦玅观,终于让她有了愿意敞开心扉去相爱的人。
  她苦了那么久,才尝到了一丝甜头,刚触碰到的东西就要消散了。
  她们相爱不久,但经历的这一遭又一遭,足以证明秦玅观待她的一颗心,到底有多真。
  为什么她这半生都在经历这些?
  唐笙垂眸,眼泪滴在了她们相覆的手背上。
  寝殿内的氛围更加沉寂凝重了,宫娥之中,有人已开始垂泪。
  自秦玅观病重后,寝殿内连窗都不大开了。
  秋雨连绵,今日也是个阴天,极暗的光线映的周遭的摆件都显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华贵来。
  除了唐笙和小长华,似乎所有人都在已预设好了秦玅观的结局,默默地等待着那个节点的到来。
  唐笙受不了了,她倏地起身奔向殿外,倚门喘气。片刻后,她偻身咳嗽起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她怄气般抽打了自己几下,将崩溃和沉闷硬压了回去,直奔太医院还有时间,有时间就有希望,唐笙要将能试的法子都试上。
  可她刚踏下石阶,传令官便冲了上来。
  插着标的匣子显示了这封信的急迫。
  唐笙沙哑道:哪里来的?
  传令官观察着她的神情,轻声答:辽东。
  *
  辽东快有十年没下过这样大的秋雨了!
  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是啊,这刚填上的城墙又被冲了!
  补罢,补罢!
  蓦的,雨幕中的议论声停了。
  几个入军籍不久的女兵官齐齐看向不远处那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高大身影。
  那道身影后绵延着数不清的影子,一团凝着一团,声势浩大。
  黑影由远及近,行至门楼能遮雨的地方,摘下了笠帽。
  林朝洛甩去雨水,露出一张英气的脸,一开口就带来了冷冽。
  干粮本将带来了。她道,这缺口还有多久能堵上?
  好大的雨。兵官之一低低道,人手也不够,至少
  身后人拉住了她,顺手从林朝洛亲兵抬来的框子里摸出一张湿冷的饼子。
  叼着饼子就去!女兵官道,张四娘人呢,叫她去多找些人来,都哪去了?叫个人再去催!
  林朝洛对上她的视线,兵官微颔首,咬着饼子直奔雨幕。
  刚行几步,远处便有人朝她招手。
  大雨中张四娘冲了出来,身侧是以短衣掩面的女子们。
  林朝洛隐隐觉得队伍中有一人她很是眼熟,屈眼细瞧。
  来者是芸姐,那个被她所救,转入济善堂照顾孤儿的女子。
  林朝洛见她们都蒙着从前为了出门,故意用来掩面的短袍,喉头发涩。
  蓑衣管够,丢了那个!林朝洛道,如今都是为陛下做事的,休要留着从前的习惯!
  芸姐怔了片刻,果断甩下短衣服,从框中翻出能穿的蓑衣。
  林朝洛压下欣喜的唇角,目送着她们出去,于暴雨中填补垮塌的城墙。
  她盖上笠帽倾身出了门楼,准备到下个地方巡视。
  雨声更大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听到夏属官的声音。
  林朝洛不可思议地回眸,看到了真切的身影。
  夏属官向她作揖:林将军,方大人在军帐等您!
  林朝洛快步上马,一挥鞭,窜出去了十来米远,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夏属官,方清露突然造访之因。
  马蹄践踏出朵朵水花,掀起风挡时,林朝洛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举了半晌风挡,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等得方清露自行转过身来。
  一身绯色官袍的方清露转身,面容凝重。
  怎么了?林朝洛在帐外除下雨具,抖完身上的水才入内。
  看看吧。
  方清露将一封已拆开的信递给她,轻声道:
  蕃西有动作了,消息在路上迟滞了不知多久,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
  唐大人,这里还有一封。立于阶下的传令官低头,露出了压在木匣下的另一封加急奏报。
  唐笙将辽东的军报塞回,劈手夺下另一封。
  加急奏报是蕃西镇远将军发来的,唐笙读罢,顿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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