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秦玅观不答话,唐笙细思片刻,低低道:戴冠的话,发可以再延一延,更何况病中是没有那样足的气血的,发丝都显干枯了
是么。思绪放空的秦玅观呢喃,那便戴冠罢。
唐笙蹙眉,脱口道:你是不是准备明日接见朝臣?
秦玅观回神,又不说话了唐笙被她外放历练太久,已将她会的学了个七七八八,竟也会顺着套话了。
你这般怎么理政?唐笙有些急,语调快了好些,又去看折子,给自己累倒了,在榻上躺个半月?
阿笙。秦玅观埋首在她的颈间,瓮声瓮气道,这几日你夜里起身,我都知晓。
简短一句话,唐笙便被她掐住了七寸,喉头哽得说不出话了。
辽东和蕃西到底怎样。秦玅观轻叹息,缓缓道,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大致。
她贴着唐笙的面颊,涩涩道:带我去瞧瞧罢
唐笙鼻尖一酸,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她早该知道的,秦玅观那样聪慧,怎会猜不到她病得这些日子外边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斗胆,遵照您给我讲过的法子处置,您昏迷时假传了圣命。唐笙怕池壁凉到她,特意展臂将她托远些,还望您不要怪罪。
秦玅观的话点醒了唐笙,她的妻其实是忖度天下大事的帝王,她不自觉地用起了敬称,心头的难过又多蒙了一层。
虽未走我给你择的那条路,但你做得足够了。秦玅观滑动指尖,示意唐笙带她起身,就是有些傻。
话是这样讲,秦玅观清醒时也曾换位思考,她若是唐笙会如何破局要她像既定计划那样守住辽东等候机遇,秦玅观自己也做不到。
谁忍心将心爱的人丢在病榻上自生自灭,又有谁能平静地面对心爱之人的灵柩?
秦玅观从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般,可真正遇上了,大概也会做出和唐笙相同的选择。
肩上披上了长巾,她垂眸,看到唐笙的发顶。
这个执拗的傻子正替她擦拭身体,那样虔诚,那样小心,生怕这柔和的帕子能蹭伤她似的。
秦玅观垂着的腕子微动,指尖点在了她的下颌上。唐笙会意,像从前那般随着她柔弱的指尖抬首,仿佛被她托起了下巴。
傻不傻?
唐笙低喃:你傻不傻?
猜谜般的对话,只有她们能听懂。
秦玅观问她:孤注一掷,赌上性命来做一件事,傻不傻?
她若是没有及时醒来,唐笙恐怕已经被定为谋逆死在了攻城路上。
唐笙则问她:事事为她计,自己却决心孤独地死在病榻上,傻不傻?
答案已经给过了,唐笙帮她换好衣裳,裹上厚重的裘衣。
带我瞧瞧秦玅观说话极慢,中间总要休息片刻,我没你想得那样脆弱。
唐笙的掌心没入她的发丝间,带着她抵上自己的肩头,休息了片刻,抱起了她。
这样有力量的怀抱,压得秦玅观轻喘息,不由自主地抵近她。
累?
方才歇过了,不累了。唐笙摇头,我怎样都抱不够的。
未曾经历过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晓唐笙心中的珍视这世上没了秦玅观,她唐笙,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抱着秦玅观来到阔别已久的书案前,唐笙在她的指示下挑开博古架最顶端的舆图,展开大齐疆域图。
病弱的帝王坐于书案,侧身倚靠她,唐笙圈住她,好让她坐得更轻松些。
蕃西平州、顺州、康城已失,丹帐六部出兵十万,已逼近凉州。
辽东还能支撑,但下一季钱粮已经不够了。秋日去,冬日来,这日子只会更难过。
说时,唐笙又轻声哽咽起来。秦玅观依偎着她,一枚一枚收紧牵着的指节。
无碍,信朕。
唐笙反扣住泛着凉意的指节,不忍回眸。
我不是怕
我只是觉得,你又要吃很多苦了。
她牵着秦玅观的掌心落在自己心口,转身拥住她。
第142章
方六娘拾起落地的马鞭, 拍拍灰尘:还有哪些人,你最好吐干净了。
半遮半掩,后果如何, 你们吏部的没少和刑部打过交道,应当知晓。她卷鞭时瞥了眼双腿打颤的沈绍文, 吓得他哆嗦得更厉害了。
我说, 我都说!我要活命!我要活命!沈绍文哭号,崇宁三年的内乱,沈崇年勾结的瓦格人,他早就通敌了,杨澍也是, 他们串通好了!
城中细作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近万人?
多是土匪和流民,瓦格人占少数,许了好处后才跟来,有些人不知道跟来到底要做什么, 跑了不少!
方六娘听罢,冷笑了声:他不会还以为自个在利用瓦格人罢?是非不分, 引狼入室, 就这样还指望能篡夺大位?
是啊,是啊,他就是个畜牲!沈绍文瞪大了眼睛,辱骂起他的养父, 瓦格人怎能那样糊弄,还不是引狼入室, 他就是个不分是非的畜牲!先帝爷将他召回重用,他心里想得竟是那些, 还胁迫我为他做事,我实在是无奈啊!
这个时候了,沈绍文还忙着将自己摘干净,要紧的话一句没答上。方六娘的耐心渐渐耗尽,抱臂冷眼望着他。
名单呢,你吐出来便不用刑,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我可呈奏陛下,免你一死。
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沈绍文眼中迸发出了无限光亮:老头精明得很,消息不互通,我只知吏部的,我给您报出来,求您饶我一命!
方六娘冷淡道:饶你一命。
熟悉的,不熟悉的,官位大的,职权小的,沈绍文一连吐出三个人。
方六娘录下名姓,忽然想起什么,低低道:沈太傅呢。
沈绍文嘴唇颤动,被捆扎得笔直的手臂绷直,用力抓紧了木马两端,激愤道:
她能是什么好人,你们竟没怀疑过她?
*
陛下用人不疑本是好事,可沈家余孽死有余辜,不值仁君宽恕。
是啊,沈长卿能有今日之成就,完全是仰仗沈家之力,这样的人,不值得陛下宽恕。
眼见着附和声渐多,立在秦玅观身侧的唐笙听不下去了。
薄幕之中,身量高挑的女官直起身,扫过丹墀下的朝臣:沈崇年谋反时,沈太傅尚在辽东,若是她真的合谋叛乱,辽东为何不策应?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
你们讲人谋反需得给出实证,不给实证,谁知你们是不是借题发挥,行党同伐异那套?
如今唐笙握着禁军兵权,又在辽东深得民心,作为平叛功臣,深受皇帝信赖。
她一张嘴丹墀下的人便静了下去,不敢多说一句。
手握通敌谋反的实证,无论何人忤逆皇帝,皆有同党之嫌。他们要求严惩沈家人不过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这种情形下,无人敢忤逆皇帝的意思。
唐笙作为秦玅观的近臣,代表的是秦玅观的意志,没人想触她的霉头。
听了半晌,一身病气的秦玅观神色恹恹地翻过沈绍文的供词,下意识轻捻食指和拇指,却没触碰到白玉念珠,心里更烦躁了。
这些个人,都先革职彻查。她语调很轻,官缺依着这个名单填上,不必过吏部了。
她没提任何关于沈长卿的事,垂着脑袋的朝臣们交换了眼神,心中有了底。
朕乏了,今日就到这。
秦玅观的面颊触碰到唐笙的袍角,身旁人当即挪近了些,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秦玅观在脚步声中阖上眼,鼻息发沉。
我抱您去歇着?唐笙矮身,单膝跪于御坐前,将秦玅观的下巴挪到自己的肩头。
三娘、六娘放了刑部的缺,四娘吏部,五娘都察院,十八奔兵部。秦玅观尾音拉得又长又轻,像是在征询唐笙的意见,余下的还欠历练,不敢随意放缺仍是缺人,缺好些人。
唐笙勤王时已屠了一批总和秦玅观作对的老头,如今她又借着沈崇年谋反的风口清洗了一大批朝臣。
政权和兵权尽握手中,十八女卫充了不少缺口,可还是缺了好些位置无人填补。秦玅观想拔擢可靠的有能力的填上,奈何手中有能力且可以信赖的人实在太少了。
重新拔擢,重新培养也需一个周期,贸然将不懂章程,不知办事门路的人提到一个陌生的位置,多数情形下都是坐不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