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她鲜少露出这样吃瘪地模样,唐笙努力了很久,还是没压下唇角。
  帽也戴上。
  唐笙从宫娥手中接了卧兔儿,继续给黑了半张脸得秦玅观穿戴御寒饰品。
  一溜低垂脑袋宫娥悄悄升起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她们新调来的为唐笙捏了把冷汗,当差久了的宫娥见怪不怪。
  好了。唐笙揉了把像毛绒绒的兔儿那般卧在秦玅观耳边的帽沿,走吧。
  这不分尊卑的语调,听得新来的宫娥头皮发麻;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又看得她们不停地倒吸凉气。
  眼神一向不带温度的陛下反倒不见了恼意,任由唐大人牵出殿门。
  她们的声调极轻,只有彼此能听到。
  秦玅观说:乘辇。
  唐笙头摇得像拨浪鼓:腿儿着去听风园。
  秦玅观:
  原地僵持了片刻,秦玅观终是跟上了鼻尖泛红,眼底含泪的唐笙。
  听风园太远了。秦玅观道,走不动。
  远只是其中一条,还有一条是,她不想靠近颐宁宫。
  唐笙了解她,试探道:那御林司呢,瞧瞧新挑来的三十女卫?
  秦玅观终于颔首。
  说起来,二姐她们从前也是这般吗?唐笙眉眼含笑,神情是秦玅观许久没见过的灵动,白日穿着短褂裙甲在那片树荫下习武,木剑对垒,午后去御马监练骑术
  不止,还要抽空念书。秦玅观浅笑道,会有翰林院的学士去教习,我朕定的要求,同皇嗣近似。
  周遭围了太多人了,秦玅观顾念着身份,改回了称谓。
  太慢了些。秦玅观慨叹道,千年了,明明都是人,却分隔对待了这样久
  唐笙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千百年来的教育资源只倾向于男子,女子被隔绝在了窄小的视界中,连踮起脚尖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秦玅观想要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可又无法在短期内见到成效。
  太慢了,一切都进展得那样缓慢,可她又不得不一步一步地推进,在确保自己统治地位和社会秩序的稳妥的条件下,为天下女子谋得更多的利益。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唐笙扣紧了她的指节,新政推行得不赖,年末便会有成效了,这烂天烂地需得一片一片地翻新。陛下若是急于用人,不妨破格拔擢些女官来,宫里的,宫外的,微臣记得,因当是叫博学鸿儒科来着,应当有过先例。
  秦玅观眼眸微亮,她也有过这般想法女子读书在大齐并非常态,需得先兴女学,才有开女举的条件。她即位之初便推行了女学政令,十六省的各个州府皆增设了部分女学,但能入学者或为家境殷实父母开明的,少见贫苦者,如此便未能成为常态。
  新兴科举,不仅耗费财力,而且牵涉太多,不如增设博学鸿儒科,使得取士条件更为灵活,方便她将这批人先吸纳进官制之中。
  先借口为朕招揽侍读。秦玅观表达了赞许,多历练几段,再授予官职。
  内禁宫的选拔朕已传令了。她凝望着唐笙,拉长了语调,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蕃西。唐笙接话。
  她们都未曾言语,心底却浮现了相同的名字。
  不知何处传来了雀跃声,她们循声望去,见到了梧桐叶下列成两队的女卫。
  她们比小萝卜头年龄要大些,身量和体格也要更高更壮实。
  仪驾随着秦玅观的脚步停下,藏于朱门外。
  唐笙探长了脑袋,既要维持二品大员的仪态,又要满足自个的好奇心,因而姿态隐隐显出些滑稽。
  秦玅观见她显露出稚气,心中发笑,但还是忍不住侧身,随着她一同看向院内。
  在看什么?她问。
  未来的国之栋梁。唐笙答。
  第149章
  沈长卿刚睁开眼睛, 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圆脸便探了过来。
  沈大人,您醒啦!
  您不知道林将军和方大人差人来问过多少回了!
  大家都盼着您醒呐!
  圆脸小鸟般绕着她叽叽喳喳,渐渐唤醒了沈长卿芜杂的思绪。
  脑袋重新运作的沈长卿反应比从前慢了好些, 她总觉得圆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她的名姓了。
  我是阿杏呀, 济善堂那个, 林将军捞回来的。阿杏眨巴眼睛,在半空中比划起来,您教过我们习字,天~地~玄~黄~
  沈长卿记起来了,她偏了偏首, 肩头露了出来。阿杏替她理好,顺道将散在榻边的褥子也掖了进去。
  沈长卿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下落,看到了自己落在榻边的右手。
  执一道长刚给您上过药,嘱咐说要晾一会才能放回去,您手先
  执一?沈长卿打断了她。
  是呀, 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执一道长,您身上的毒也是她解的呢!说起那仙气飘飘执一道人, 阿杏两眼放光, 她可真像是仙人呐!
  沈长卿敛眸瞧着搁在棉被外的指节,沙哑道:她走了么。
  她同执一算不上有多亲昵,只能算是有过往来的友人,于对弈和道法之事, 相谈甚欢,可以引以为知己。
  如今, 执一不但替她解了这假死之毒,又替她处理手上的疮口, 沈长卿光是瞧着,心中便泛起了酸涩她这双冬日稍有不慎便会生疮的双手,从来都是无人关心的。
  辽东的深秋近似京城的寒冬,沈长卿旧日的冻伤早早便起了苗头,指节处处泛着淡红。收到沈崇年逼她谋反的书信时,沈长卿愤恨之下又烧了右手,那蜿蜒狰狞的伤痕覆着冻伤带来的红痕,衬得她的双手愈发可怖了。
  这样的多的伤痕,心思细腻的执一通通替她处置妥当了。
  沈长卿朝内壁侧首,好让阿杏看不到她的眼睛。
  还在呢,就在外厅。北境退下的军士和无钱医病的百姓都来寻她了,执一道长正忙呢。阿杏接上她的话,您是要寻她吗?
  沈长卿喉头滑动:劳烦扶我起身。
  诶呦,惶恐惶恐,我这就扶您起来。阿杏被她说得面颊发烫,手上利落的动作不由得放缓了,这天一天比一天凉了,您得穿厚实些,您先披这件,我给您取厚实衣裳来
  披上棉袍的沈长卿靠在榻边,微颔首,视线却还落在包扎好的双手上。
  阿杏协助她更完了干净厚实的衣裳。
  沈长卿整理好交领,扶着桌案,不由自主得听起窗外的响动。
  檐下有风声,光是听声响便已能感知到寒意。
  阵阵寒风未能吹走积压的阴翳,这样冷的天,辽东府衙侧门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百姓或揣衣袖,或原地踩着步子,或朝掌心呵气搓手,取暖姿态各异。
  阶上有道石青色的身影,得罗下摆为风吹动,长袖也灌满了冷风。
  与她同立阶上的,或着绫罗,或裹裘皮,最不济的也是一身官袍,可偏偏都比不上她一身粗布棉袍穿出来的仙风道骨。
  道长,下官乃是辽东盐道任敏,犬子得了喘鸣之症,用尽了方术不得治,下官愿奉上白银二百两求您一副方子
  道长,鄙人刘兴础,一直患有腿疾,恳请您帮忙瞧一瞧,若是医好了了,鄙人愿奉上三十亩良田!
  道长
  执一对这些走了门道挤上前的充耳不闻,兀自同行列中眼神微缩却迸发着期许光亮的百姓说话。
  久而久之,百姓便形成了人墙,将这些达官贵人隔绝在了外边。
  沈长卿便是在这样的情形里,望见了她。
  执一似有所觉,不久便在人潮中回眸,一眼望见了她。
  视线相汇,沈长卿的心先颤了颤。
  不多久,门子便掩起了半扇门,赔了笑,支走了由衙役悄悄放进来的贵人们。
  等到执一道人挑着最要紧的医治了一批,才彻底掩上门。
  衙门只剩一条缝了,门子趴在缝间喊到:每日两个时辰,今日到了,各位走罢,明日再来罢!
  未曾得到医治的涌上前来,碍于官府的威压,没敢轻易拍门。
  执一抚着得罗一角,缓步走到沈长卿跟前。
  无人提及伤痕和病痛的缘由,她们只是聊起了彼此为何会在此相会。
  除了济善堂,我在辽东居住得最久的,便是这间厢房了。沈长卿眼帘映入一小片未曾摘干净的白布条,心绪沉寂了些,若不闭门,便是一点清幽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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