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揪着衣襟的指节松开了, 秦玅观动了动脑袋,背着光接着歇息。
  唐笙趿上屐,将衣裳抱在怀里,往外间去时几乎是贴着氍毹滑动的,生怕打搅到榻上的人。
  双膝跪久了还有些软, 腰也因为长久支撑在五屏椅上,避免压累了秦玅观而略感酸痛, 唐笙行至屏风边, 忍不住扶了把。
  唐大人,陛下可是醒了?方汀迎了上来。
  唐笙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汀颔首,音量压得更低了:您要先用膳么?
  她们折腾完简单梳洗了一番倒头就睡, 到了这个时辰晚膳都没用,方汀一直吩咐人备着, 生怕她们饿着。
  唐笙知道她仅是出于职责和关心,并没有刻意提点的意味, 但还是面皮发烫。
  陛下,等她醒了再传膳吧。唐笙觉得休息不好带来的困苦远比饿一顿要难受,飞快套好棉袍扣好盘扣,我要到耳房去,还劳烦您替我温上些膳食,不必太多。
  唐大人客气了。方汀欠身,有些感慨。
  唐笙这人和那些一得势便时刻注重尊卑有别的不同,她的谦谨是刻在骨子里的,愿意将她们这些下人与她的同僚都当作平等的人来看待。
  她想扶她出殿,唐笙却轻巧挣脱,一出门便挺直了背脊。方汀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隔着屏风眺望了眼榻上的人,回神时,唐笙已绕过照壁,消失不见了。
  *
  陛下用过的方子同录下的脉案都在这了。耳房中,匆匆赶到的萧御医拭着额角的汗,双臂抵在厚重的书册上,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这十二张方子差不多就能应对陛下可能突发的急症了。
  话说到一半,萧御医意识到自个光顾着放东西,忘了行礼,忙俯身。
  绯袖探了过来,用力将她扶起身,唐笙将她推至圆椅边:坐,不必行这些虚礼。
  时间宝贵,唐笙也不愿说太多废话,抢在萧御医开口前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我想着,陛下用的方子不能乱换了。周院判拿掉了,太医院一直缺个主心骨,我想同陛下商议一番,正式提你到那个位置。你还要哪些副手,我也一并记下,陈奏陛下。
  萧御医在两个月内已连升四阶,连她带的恩粮生都转为了医官。她入太医院不算久,医术也算不上最精进的,唐笙想把她拔到主位上,她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的不配位了,便出声推拒。
  你是觉得配不上么?
  唐笙浅笑着望着她,萧御医对上她坚定的眼神,顿时生出种被光亮照透,显出原型,无处可逃地惭愧感来。
  一年前那个唯唯诺诺,被御林司审得默默垂泪,需要她边缝合伤口i边安慰的小宫娥似乎已经是上一世的人了。
  权力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同样是坐着,唐笙的语调里也没有威慑和恩赐的意味,但只要望向她的眼睛,萧御医便能觉察到稳操胜券,无畏险阻的气魄。
  是。萧御医应声,垂下头。
  治疫救民,在旁人都不敢豁出去救治陛下时出手了。唐笙温声鼓励,为何觉得不配呢,那些人有你这样一往无前,正直无私,安邦济民之心吗?
  萧御医不答,唐笙也不追问。
  她边阅览药方边等待她的回答,留意到她的神色稍有变动,唐笙添道:陛下用人,从来都是不拘小节的,今日之我,未尝不是来日之你。
  萧御医僵了僵。
  唐笙没有抬眸,搁下纸笺后,又从自己怀中摸出了预备好的药方。
  这是我闲暇之余琢磨的,细致处必定是有毛病的,还劳烦萧大人为我瞧一瞧。
  遵命。
  萧御医接了,余光里瞥见窗边形似方汀的朦胧的人影。
  唐大人,时辰不早了,我明日再给您答复。
  唐笙颔首,萧御医打起风挡,瞧清了门扉边的人,喉头一紧。
  裹着裘衣的秦玅观小半张脸掩在绒绒的衣领中,素色的锦缎衬得她同天上月那般清贵。
  陛
  萧御医刚张开嘴唇,秦玅观便用食指抵住唇畔。
  这情形和一年前的有些像。
  陛下当时也是立在风挡前,周遭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只不过这回,陛下没有转身就走,而是静静地等待,好似要给唐大人一个惊喜。
  萧御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飞快退下。
  方汀则在秦玅观的示意下敲门轻唤:唐大人,膳温好了,要传吗?
  耳房内的人应声,方汀打起风挡,示意宫娥们入内。
  彼时唐笙还忙着分析药案,意识到不对时窄小的屋内已经挤满了端着漆盘的宫娥。
  这排场也太大了,用不着这般。唐笙抬眸,迎上方汀的视线,撤下去吧,我用不完。
  方汀扬着笑,招呼宫娥放下东西。
  靠窗的书案上,连片的医书和摆件都被收走了,膳食摆得满满当当,唐笙忽觉局促,抱着药方转到榻边瞧。
  风挡落下,木门吱吱呀呀地响了。唐笙知是她们退下了,兀自摸了个门钉饼啃了起来,眼睛还落在纸笺上。
  瞧着瞧着,面前压下一道黑影,肩头也覆上了什么。
  她抬首,对上了秦玅观藏着温润笑意的眼睛,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咽下饼子。
  忙什么呢。秦玅观抽走了她手中的东西,十分霸道,连用膳都顾不上了。
  什么时候醒的?唐笙牵上她的手,试探温度,手怎么这样凉,我方才同萧医官说话时,你一直在外边?
  秦玅观不说话只瞧她,好似在责备她的忽视。
  你藏得好呢,我还以为门外是方姑姑叫我用膳呢!唐笙擦干净手,掌心裹住她的手,叫人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来呢?
  都是油渍,太黏糊了。秦玅观嘴上嫌弃她,指腹却不住地摩挲她的手背。
  唐笙顺势扣住她的指节,拉着她坐到身侧:醒了就快用膳,用完膳就暖和了。
  顿了顿,唐笙又凑了上来,轻嗅了两下:身上药味浓,药喝完了?
  秦玅观脱了裘衣,露出了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捏了捏她的鼻尖:真是狗鼻子。
  穿上,穿上,快穿上!唐笙抓着她的裘衣着急忙慌地拢上,知道给我披衣裳,自己就忙着脱了?
  这叫我怎么用膳。秦玅观轻声埋怨,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举箸都难。
  唐笙扣好结带,拍拍胸脯:我喂,保管把您喂成球。
  秦玅观:
  腻了会,她们终于用上了膳。
  秦玅观啜着还冒着热气的汤水,光是瞧着唐笙用膳,口中的滋味都变美妙了。
  她习惯了捕捉细节,扫了几眼唐笙压在榻边的东西便猜出了她在做什么。
  经此一事,日后我都会多留心些。放心好了,前二十来年,我也不是白活的。秦玅观宽慰她。
  这不一样。唐笙又在纸笺上添了几行字,拔高了音量,叫来了方汀。
  姑姑,这些您拿去,我能想到的状况都写下了,多预备着些,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也好应对。
  陛下若是又不听劝,不要命地处理政务,您就照我这上边写的办。
  这几样茶水最好也换了,换花茶或是糙米茶皆比这些好。
  方汀接下,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不敢说话这还是头回有人这么正大光明地点起秦玅观的习惯,吩咐下去的条条挨近试探皇帝威严的边缘。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皇帝的心上人,方汀哪个都开罪不起,干脆不说话了。
  秦玅观搁下瓷碗,面颊浸在柔和的光亮下,眼中竟流露出几分不易觉察的茫然和无措。
  还有呢。唐笙补充道,陛下若是又蹙眉了,黑脸了,就多呈些甜食茶点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嗜甜,实际根本离不开甜,也不知从前怎么忍住的。
  你
  身侧人忍耐了片刻,终于要说话了。唐笙顺势抄起书案斜对角装着糖蒸酥酪的小盅,对准秦玅观的唇瓣。
  瓷盅抬起,秦玅观入了唐笙的套,下意识用手托住,乖乖啜了好几口。
  鲜奶、酒酿、冰糖汁、研碎的杏仁充斥着喉腔,甜而不腻,味道好极了。
  唐笙忍笑,本想说句看吧,她就是这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生怕戳破秦玅观本就薄的面皮。
  方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秦玅观,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江皇后还在时,那个鲜活的崇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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