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辽东怕是离不开林将军。陈栖白从辽东来,对辽东的情况了如指掌,若是陛下要抽调,势必会引起动荡。
  秦玅观指腹抚上当阳穴,有些用不下药膳了。
  唐笙来折了,她想要从东库莫部入手,拉拢远嫁的和静公主。秦玅观握起兰锜上的御剑,挑开了大齐疆域图。
  剑锋掠过泰华山脉,移到了蕃西,圈着舆图西北边缘的地块。
  这中间隔着西库莫与卑室部,从地缘来说,不是上策。陈栖白的视线追随剑锋,唐大人应有别的考量。
  要与丹帐人谈判,势必要孤军深入。后方也不得止战。秦玅观扶着御椅,以战方能止战,即便是和谈,凉州的战事也要进行,如此,她手上的筹码才能多些。
  使臣参赞孤军深入要拿出诚意迷惑丹帐人,身后的大军便是支撑,多坚持些时日,多收复些城池便能成为谈判桌上堆叠的筹码,唐笙也能更加安全。
  如若身后的大军且战且退,露出破绽,那唐笙也会身处险峻之中。
  比起孙镇岳,秦玅观更信任林朝洛,可两边却没有对调的可能。
  秦玅观头有些痛了,她扶着御椅落座,支撑着额头的掌心挡住了幽暗的眼眸。
  陛下,其实还有一计。陈栖白说。
  秦玅观抬眸,她知晓陈栖白会说什么,心中平静。陈栖白亦从她的眼中读出了顾虑,收住了声音。
  她要说的是御驾亲征。
  皇帝御驾亲征定然会鼓舞士气,蕃西就是再铁板一块,孙镇岳就是再树大根深,也没有能同皇帝抗衡的能力。
  危局迎刃而解,蕃西必然平定。
  可这一切是有前提的朝中需有能抗住动乱的继任班底,皇帝也要有能撑起场面的武功与一副康健的躯体。
  秦玅观余光里散去热气的药膳,喉头发涩。
  再偏首,她看到了面颊还未长出棱角的小长华,喉头滑动。
  第164章
  秦玅观身边太缺可用之人了, 一道又一道的诏令发来,催着护送沈长卿回宫禁军加倍警戒,道上不得拖得太久。
  那场大火烧垮了沈长卿的精神与躯体, 马车颠簸,不利于她修养, 沈长卿久坐后几乎身上每一处关节都会疼痛, 时常有晕眩感。
  行至兖州境内,车队遇上大雪,道路难行,迫不得已,停在了荒郊野岭。
  沈长卿扶着执一从马车上下来, 躬腰吐了许久,吐到胃里没有一点东西了才稍显舒缓。
  大人,道长,前面有座破庙,下官已叫人清理了。今夜大雪, 这路实在是走不了啊,得委屈您在这歇一歇了!护卫统领踩得积雪吱吱作响, 眼睛被雪粒子打得睁不开了, 您二位随下官来,这庙屋顶是好的,门修缮一通便可阖上了!
  积雪厚重,沈长卿一脚深一脚浅, 寻常人几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她行了许久都不见破庙的踪影。
  执一想过背她, 沈长卿却挣脱了她的搀扶,咬牙跟上了护卫的步伐。
  抵达破庙时, 火已经生好了,护卫见她们入内主动退开,挪至主庙两侧的偏房。
  棉被于薄毯都压在了干草垛上,佛像下的脏蒲团被当作引火耗材点燃了。
  摇曳的火光中,缓过神的沈长卿取出了行囊中的邸报和书信交给执一,自己则靠着佛龛养神。
  陛下又调了十万人至辽东了。
  辽东如今聚集着三十万大军。执一道,这样的架势,陛下似是想彻底解决辽东隐患。
  沈长卿的声调更轻了:这是最后的十万人了。
  若是她没有推测错,秦玅观手上应当只剩下了不到两万人马。这两万人拱卫京师的,大齐腹地各个州府精锐府兵大概也被抽调走了,余下的老弱病残用以维持秩序,这些人都添起来,笼统算下来,不到十万人。
  战至今日,大齐同瓦格都是筋疲力尽了。沈长卿说,这场仗,再打下去必然是灭国战。
  执一沉思片刻,低低道:邸报同这些书信抄本都发到你手上,陛下显然信你,沈大人勿要再妄自菲薄了。
  道长。沈长卿轻唤她,你怎知我手上的,便是真消息呢?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这世间万事,若是要彻底断绝,许多时候一个杀字便可了结。沈长卿不信这世上会有愿意给自己留有后患的皇帝。她在御前待过许多年,知晓秦玅观绝非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之辈。
  她唯一有价值的,仅剩自己姓沈了,那些不知实情四处逃窜的沈崇年的拥趸,有可能在暗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谋求东山再起,毕竟在旁人看来,她怎样都洗不脱与沈崇年的干系。
  执一眸中映着火光,光点积聚,眉宇间显出几分凝重。
  作为朝堂沉浮多年的政客,沈长卿见到什么总会习惯性地深究一层。她的戒心也在失权后变得愈来愈重了。执一能体谅她的苦衷,可细究时总觉得她这样极累。
  沈大人。时下局势危急,唐大人亦调任蕃西。执一劝她,陛下的诏令皆奔着解一侧之围而去,何必隐匿事实呢。
  执一说得有理,但沈长卿也不得不防隔墙有耳,在涉及皇帝的事上,她总是会谨慎许多。
  沈长卿浅笑,将话题引得远远的:道长,可否测算一回,我此行是吉还是凶。
  执一阖眸,在心中默算,再睁眼时沈长卿已缩到了角落里。
  她靠近了些,觉察到了沈长卿的颤抖。
  沈大人?
  沈长卿不答。
  沈长卿?
  缩在角落里的人唇瓣翕动,执一跪伏于她身侧,依旧听不清她的话。
  执一试了她的额温,挪动草甸,将自己那床被褥抱了过来,也一并裹紧了她。过了片刻,沈长卿症状稍缓,但仍是念着冷。
  大火过后,她时常梦魇。昏迷的那些日子,烟火缭绕的场景萦绕于脑海,灰烬与火光都化作了扭曲的身影,向她索命。
  今日停留于这座破庙,那些逐渐淡忘的记忆又复苏了,沈长卿虽然睡着了,但斑驳的墙壁上映下的佛像阴影钻进了她的梦中。
  执一侧身,用自己的躯体,为她挡下了光影带来的不安。
  梦中的沈长卿眉心稍显舒展,她循着温暖,一路靠近,终于睡了个温暖安宁的觉。
  她不知道的是,执一被她蹭着得罗衣领,鼻息都屏住了,手臂都不敢轻易挪动了。
  破庙的木门为风吹动,松动的门闩苦苦支撑,地栿与边框相触,吱呀作响。
  执一望着缝隙间飘过的雪花,渐入浅眠。
  *
  十万人。
  方清露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当阳穴隐隐作痛。
  人一到位,林朝洛手上就能捏上三十万大军了。这疯子从未打过这样富足的仗,收到诏令不知会激动成什么模样。
  夏林!
  方清露叫人预备马匹,却见风挡开了一角。
  她心心念念的林疯子探进半个脑袋,连眨几下眼睛。
  进来罢。方清露撩袍落座,眉心蹙得更紧了。
  这个时辰了,还未用饭?林朝洛负手捏着马鞭,走了进来。
  方清露将信纸塞回信封中,不愿多赏她一个眼神。
  担心我呀?林朝洛说。
  方清露当阳穴跳了跳,懒得搭理她。
  正僵持着,凉风灌了进来,两人一齐回眸,瞧见了探进了半个身子的夏属官。
  呃夏属官结巴了下,林,林将军,方大人方才好似传了我
  没你事了,下去罢。方清露终于出声。
  风挡落下了,值守的差役瞧着夏属官跟兔子似地蹿出去了,快出院门了还特地招呼檐下人往檐外多走几步。
  屋内人反倒静了下去,许久没人开口。
  方清露晾着书案对面的人,兀自处理政务。林朝洛塞了鞭子走到炭笼边,边暖手边悄悄回首。
  来诏令了,陛下又
  又给了你十万兵马。方清露接了她的话,林大将军变林大帅了。
  三十万人呐,都是抽调来的精兵强将,我的红缨兵也练出来了。时下瓦格疲惫,又正值寒冬,这正是反攻的大好机会啊。
  方清露不置可否:你打算怎么打,怎么用这三十万人反攻?
  林朝洛直身,收拢指节,淡淡道:粮道
  步军列阵抗住瓦格主力,轻骑侧翼截击粮道。
  方清露敛眸,眼眸暗淡了些林朝洛善用骑兵,凡事讲究出其不意,但这场仗打了三月有余了,她这样的行事风格也对手所知晓了,方清露忧心她落进瓦格人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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