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林朝洛抬手止声。
她问:你们觉得,去了能回来么?
牧池同鹤鸣僵了僵。
议事时她们想了许多,说出愿意领命时,已猜到了此趟必然是有去无回。但她们不愿看着最有效的一条路子被堵死,也不愿看着林朝洛为难,迟疑到最后,终是出声了。
林朝洛唇畔的笑意淡了:人人都觉得有去无回,可我不信。
官渡之战,曹操能率五千精兵火烧乌巢。我为何不行。
我只要七日,这七日,由你们领着军务,不许泄露本帅亲自领兵的风声。林朝洛拍了拍主位身后的整套明光甲,每日巡营,便叫孙匠穿了我的扎甲去。
可少将军牧池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又委屈又愤懑,嗫嚅间,说起了最熟悉的称呼。
她同和鹤鸣都是自小在林家长大的,她们陪侍林朝洛时,林朝洛还是林家的少将军。十年过去了,她们还是觉得唤少将军最为亲昵。
沙场上刀剑不长眼,谁能笃定去了就能返回呢?
您是统领三十万人的主帅,您若是回不来呢?
你住嘴!鹤鸣比牧池要谨慎好些,她当即捂住了牧池的嘴巴,不肯她再说了。
林朝洛抚着玄甲上的红缨枪,视线低垂:若是一旬未归,便叫方大人领兵,不必等我了。
语毕,她走下台阶,径直往帐外去。
鹤鸣问:您去哪儿?
林朝洛答:挑人。
*
方采薇抱着奏疏往檐下去,行走间,忽觉眉心一凉。指腹触碰到了冰凉的水渍,这才抬眸,注意到天上飘起了雪花。
宣室殿檐下静悄悄的,宫人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走动,更不敢说话,唯有方汀见了她,迎了上来。
府尹,陛下连熬两夜了,眼下刚歇着,你且等一等罢。
我刚从政事堂来,带着内阁筛出的要务,耽搁不得。
她们说话时,风挡被人掀起,太女殿下的脑袋探了出来。
方采薇见太女还立在外殿,语调放得更轻了。
方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叹息道:陛下叫了小殿下和陈学士,等着呢,睡着了。
眼下歇了还不到一刻钟,暂且先在外殿等一等罢,再等她歇个一刻钟,我去叫醒
正说着话,殿内传来一声轻喝。
都叫进来
方采薇忙提袍上阶,方汀望着打开的风挡,面露苦色。
檐下的宫娥终于敢动了,其中一个走近了,低低道:姑姑,要呈药膳么?
参汤和药膳都呈上,以后不必问了,只要陛下醒着,都温着。
是。
方汀在外殿踱了几个来回,听着内殿声音渐小,这才找准了时机端着漆盘入内。
彼时秦玅观背身立着,陈栖白和方采薇坐于侧手,面色凝重。小殿下交着双手立于书案前,眉头紧蹙。
听着瓷盏的磕碰声,秦玅观这才回首,右手却还搭在横置的剑柄之上。
依你们所见,朕是去不成了?
方采薇起身作揖:陛下,大军压在辽东,此刻调兵也难见精锐。禁军护卫京师,更是走不成,一旦您带着禁军走了,京中若是有人作乱,将会酿成大祸。
微臣倒是觉得,您能御驾亲征是破局之法。可您的体魄陈栖白盖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殿下她连听政都未曾代理,能否压得住朝臣还未可知,此事虽是必要,但还得从长计议。
剑刃展露,露出的那截闪着阴冷的光。
秦玅观重新背身,左手按住了剑鞘。
嗣君生辰刚过,不过十一岁,虽天资颇高,但离独当一面还差些火候。历朝历代,还未曾有过十一岁代理听政,以至于担起监国之责的皇太女。
剩下这点兵权也被她握着,禁军亦随她出征,太女同阁臣只能调度些官役。
莫说是朝臣了,就连秦玅观自己也不放心。
她阖剑,轻声唤道:长华。
秦长华抬眸,眼中带着几分懵懂。
明日起,你代理听政。秦玅观哑声道,朕亲自教,你用心学。
第172章
两日了。
护送沈长卿的卫兵毫无音讯, 蕃西平梁粮草大营遇袭,辽东战局焦灼。
秦玅观没收到一个好消息。
每每听到檐下响起的脚步声,带着鸟羽的信笺, 她的心能随之颤动。
入了夜,她仍毫无睡意, 端着军报翻来覆去地阅读。
脚步声又在此刻响了, 不过这会听着却分外轻巧,不似几个传令女官的。
不一会,殿外传来了通报声:陛下,小殿下来了。
秦玅观起身,语调喑哑:这个时辰, 她不就寝,来朕这做什么。
听出陛下没有赶人的意思,秦长华探出帘幕,巴巴地瞧着她。
暖椅上的秦玅观招手,叫她过来。
朦胧的身影壮了几圈, 秦玅观微微屈眼,等到瞧清秦长华手中抱着的东西后, 眉头渐渐舒展。
小长华抱着厚厚一摞文书进来, 顺脚将帘幕踢好。
去内阁调档了。秦玅观揉着眉心,伸手替她托了下。
文书重量不轻,这小萝卜头抱着,竟也没显露出吃力。
说话间, 小萝卜头撅起屁股,准备将文书放到秦玅观手侧的小几上。
毛手毛脚的。秦玅观出声提醒, 挪远些,炭盆还在呢, 堆得这样高,落进去怎好。
秦长华噢了声,乖乖将东西挪远了。
她嘴上不说心里想,陛下这一年来脾气好了不知道多少,句子也是越说越长了,说她毛手毛脚的,还不忘添上几句原因。
外边雪落得大?秦玅观打量着她身上的雪粒子,探手替她拍了拍。
大。小长华在火盆边跺跺脚,张着双手烤火,小臣有几处想不通,便来找您了。
她说得不全是真话,想不通是原因之一,方姑姑劝她来陪秦玅观说说话是其二,唐大人信中叮嘱她要照顾好陛下是其三。
战事吃紧,想都不要想,陛下肯定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这个时辰肯定醒着地。思来想去,她便抱着东西来寻陛下了。
哎呀!小长华拍拍脑袋,蹭地从圆凳上起来,匆匆行了个礼。
无碍。秦玅观揉了把她的脑袋,在朝臣面见记着就行。
那可不行,不然您又要说我失了规矩,分不清大小王了。小长华努努嘴,狗腿似的蹭到她跟前,给她倒了杯茶。
哪里不懂。秦玅观垂眸,往挂在炭盆上的丝网里丢了几颗栗子。
这里。秦长华拉开奏疏,点了点那句话,我不懂欸,庆熙年间,朝臣提议建重骑兵,您为什么没准呀。
兵法读了么,沙场上骑兵该怎样用。秦玅观问。
冲阵。秦长华答。
冲阵要快么。
当然要快。
那重骑兵呢。
肯定要慢些,但肯定还是比步军要快罢?
秦玅观指了指不远处的兰锜:那把剑,你去掂量下。
秦长华照做,拿起来没费多大力气,眼中多了几分不解。
马刀抵得上那把这样的剑,得有五斤重。秦玅观点了点脑袋和肩头,身上再披甲,马上再披甲,你猜猜多重。
秦长华开动脑袋,迅速答道:五十斤?
人马的甲胄,至少七十斤,再加上兵器同干粮,近百斤了。秦玅观道,《六韬》有言,骑者,军之伺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
重骑兵冲阵不错,但步军也会变阵,注重防护反倒失了灵巧。再说了,人马皆披甲胄,建上一营重骑兵,得花多少银子。得不偿失了。她将烤好的栗子抛给长华,宋人同金兵作战,铁浮屠就是那样全军覆没的。
秦长华连连颔首:所以多养些轻骑兵好些。
小臣还瞧了兵部录下的数字,咱们的骑兵,比瓦格要少上好多呀。
齐骑兵只有六万人,瓦格和丹帐加起来是齐军的两倍。秦玅观沉吟,所以骑兵是个顶个的金贵,黑水营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八百营兵可抵六千瓦格步军。
我知道,您打过!林将军也带黑水营以少击多,打得瓦格人落花流水!
秦玅观扶着暖椅起身,行至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