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没什么可是, 这凉州城中越是没用的,死得越多越好。
  方箬掠过她,在前边引路,十八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手比了个数:粮食只够吃十六日了,还要养着这帮不知好歹的。
  唐笙噤声了, 她也明白方箬下的令是为大局考虑,照她的做法, 仅城中的这些口粮,怕是连十六日都撑不过了。
  你随我们来。
  方十八推着她的肩头,带她入了另一个帐子,彼时方箬已开始问话了。
  用砖块垫着腿的八仙桌边做了个脏兮兮的人,要细瞧才能看出这人是齐军信兵服制。见着将官,他搁了掺沙掺屑的饼子,躬身行礼,嘴巴却还在咀嚼。
  说吧,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下官是带着信令逃出来的,在林子里躲了三天才为拾柴的军士所救。六日前,泷川易手,宋知府与石守备以身殉国,城破前叫下官务必带信来
  宋知府说,眼下已无回旋余地,各位大人早些寻机突围罢
  方十八一边听,一边附在唐笙耳畔讲起今早远处冒起黑烟的原因,听得唐笙不住揪心。
  孙镇岳呢,他不派兵驰援吗?唐笙当即道,出了这样大的事,他那些人就安心龟缩在平凉吗?
  派了,被击退了两回。信差答。
  废物。方箬言简意赅,真是安逸久了,仗都不知如何打了。
  蕃西武备松弛,陛下虽已发过整治诏令,但守备军从根上坏了,贪图安逸的将军只想要维持那点稳定,沆瀣一气,并不在乎国家会如何。这样一支军队难以凝聚,更不敢在吃了败仗后主动出击抗击敌军了。
  主动出击。方十八冷笑了声,他是怕损兵折将,不舍得将那几营精锐全压上阵线罢。
  信差不敢说话,只敢用余光悄悄打量她们。
  泷川有朝廷的消息么。唐笙沉默了片刻问道。
  信差越答声音越小:陛下下令,叫孙将军率兵打通凉州与泷川的连接之路,孙将军派的人,都被,都被丹帐屠灭了
  方十八的拳头砸在了八仙桌上,砸得饼子跃动。
  辽东局势如何。方箬面色很不好看,但还是坚持问话。
  回总兵话,有听得他们说,陛下亲征辽东了。语毕信差又添了一句,只是听说,传送的邸报上未刊去向。
  问完了话,方箬摆手,叫人下去了。
  她望向唐笙:听到了么,没有援军,是突围还是固守,都只有咱们了。
  唐笙喉头滑动,涩得说不出话了。
  十八,你在前哨,丹帐人近来调度明显么。
  有运作,我以为是练兵,今日听了消息,该是南下了。
  这是个突围的时机,你要盯紧了。
  我明白。
  唐笙低低道:我总觉得陛下并不会弃置凉州。
  方箬和十八静默了。
  良久,方箬道破她心中所想:如今这局势,不宜两线作战,那样必败。陛下也无法化作两个御驾亲征。
  我们守城一日便能牵着些南下兵力,埋伏在山林的也能扰乱丹帐阵脚,但久留此处,最后的结局必然是饿死。方十八说起了自己的看法,我想着,留够七日口粮,若是那时仍无援军,便突围罢。
  不错。方箬即答,泷川失守,门户大开,再守凉州也无意义了。
  更何况
  更何况能不能突围出去,还未知晓。唐笙接下了她的话,心情沉闷。
  我看那帮人,先不必杀了,送去探路或是声东击西。方箬移目,不想看到唐笙苦闷的神情。
  方才她们听到信差说起朝廷的事,便能料到唐笙的心情了。
  陛下必定要辽东与蕃西取其一解决危难,二者间谁更重要,谁更易解决,明眼人都能看出。
  十九必然知晓这其中利弊,但她与陛下间的点滴,注定了这样的抉择会令她伤心。
  不必宽慰我了。唐笙猜出此刻帐中的沉闷是因她们能体谅她的心情,你们要做什么便去做,大是大非,我分得清。
  唐笙深吸气,扶着八仙桌起身:要突围定要准备好口粮,清点好军械同可挪动的伤患有多少,尚能作战的官兵我也会点出来。你们要做什么,便去做罢,不必顾及我。
  十九
  方十八有些不忍,她想要跟着唐笙的步伐出去劝劝,却被方箬一把攥住了手腕。
  商议了这样久,天色已经暗了。
  唐笙出了帐,更觉身上发冷。
  热泪刚滑出就变得冰凉,划得面颊生疼。
  她胡乱抹了把,难过到了极点。
  作为臣子,唐笙能明白秦玅观的苦衷,她的身份在那,必然要以大局为重,事事为天下苍生计。可她就是难过,她甚至清楚难过的根源,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好像并不特殊,若是要心爱之人作出取舍,她必然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期待了那么久,鼓舞了那么久,都成了一场笑话。
  唐笙又能体谅她的不易,体谅她的痛楚,不想说出埋怨的话,更不想表露出自己的不甘心。躯体里两道声音相互撕扯,争得你死我活,最后激得唐笙心口闷痛。
  她胡乱拭了把泪,快步行至主帐,想要让自己忙碌起来,暂时遗忘今天听到的一切。
  这么久过去了,她借着练字,偷偷给秦玅观写了许多书信,有诉苦的,有传达思念的,有表述心疼的,有近似撒娇的唐笙抽公文时碰掉了盒子里的东西。
  她俯身拾着那些信,视线愈发模糊。
  眼泪落在了冻得通红的手背上,手上的开裂的创伤都成了咧着嘴的嘲笑。
  唐笙努力拭着眼睛,泪水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滚落。
  她又气又急,既恨自己的自私,又恨自己爱哭。她拍打起心口,垂首跪地了许久,等到哭得麻木了方才止住。
  方十八进来时,唐笙已在召见各营支度使了。
  主位上的人浸在昏黄的烛光里,瞧不清神情。
  *
  今夜怎么这样黑,是又要下雪了么?
  城楼上,新征发的兵丁正嘟囔,一探首却瞧见城下的尸首动了下。
  他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爬至墙堞边,探头探脑张望。
  看什么呢?老兵一把将他薅了回来,不是跟你说了要老实藏着,不能乱动弹么,到时候挨了箭扎就死透了!
  兵丁扶了把棉帽:是我瞧错了吗,我再看一眼,别是瓦格畜生摸上来了。
  说说你啊,真是不要命,老实藏着,活到最后才能拿奖赏,分田土。这个时候有斥候盯着,用的着你操心?
  老于,你说真要赢了,能分多少土地?
  被称作老于那个笑了声,美滋滋道:那可多了,足够你
  话音未落,耳畔便传来血肉撕裂声。喉咙中箭的老于应声倒下,鲜血涌出嘴巴。
  吓傻了的兵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老于指着钟楼方向,嘴巴开合,半张脸都被血染红了。
  兵丁终于回神,连滚带爬地冲向钟楼,高声喊着瓦格人攻城了,他越冲越快,跌了数回,整个人都像飘在空中。
  火光亮起,警钟长鸣,角声嗡鸣。
  睡梦中的齐军动用了一切准备好的防备物,抛石、淋汤、扬尘,抵抗黑夜里看不大清的敌军。
  城下人如同扑向猎物的狼群,眼冒绿光。内城里,援军亦扑了上来,为了方便运输而堆起的坡道上满是攒动的人头和挥舞的刀枪。
  瓦格人上城了!
  畜生上城了,杀啊,将这群畜生推下去!
  火光随着缠斗忽闪忽灭,嘶喊提醒的兵官已被瓦格人砍伤了胳膊栽倒在地。兵官闪身躲过将至的弯刀,想要拾起佩刀。
  瓦格人认得齐军兵官的甲胄标识,死死咬着。迫于无奈,兵官使出全力踹翻了他,抄起砖头反击。再次爬起身,弯刀已扎进了身体,兵官半身摇晃,握着砖头的那只手动作渐慢。
  瓦格人恣意嘲笑着将死兵官的无能,滴在他胸前的鲜血成了得胜者的标识。他笑兵官也笑,下一瞬,兵官俯身压下,叫弯刀将自己扎了个透彻,砖头的打砸随之降临。兵官砸了许多回,一直到身下人没了动作才垂下手。
  援军尚在冲城,土坡上聚集的人攀上城楼加入了战斗,布置在附近的红缨兵也在行伍中。
  近战时鸟铳来不及填弹,军士便用枪托抵刀,砸向瓦格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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